卜筮论(五条)
先儒以易为卜筮而作,未为非是。 但所谓卜筮者,主于开物成务,以前民用,而非若后世只论利害也。 圣人以百姓迷于吉凶之故,虽父母临之,师保诲之,官法治之,亦不知畏也,所畏者惟在鬼神。 且如蛮夷氐羌,虽无君臣之序,亦有决疑之卜。 或以金石,或以草木,国不同俗,然皆各信其所以知来事,[而信]于百姓乎。 故圣人因其明而通之以卜筮,先使斋戒以神明其德。 德既神明,则机易触发,而后卜筮之师以言告之,则无不听信,趋吉避凶,身安用利。 此圣人所以为神道设教也。 后世不知易之为教,欲开人心,而执其象占,立为断例,则不过以卜筮推测利害之粗迹。 先师有言,蓍固是易,龟亦是易,可谓知蓍龟矣。 外□而理而说蓍龟,则其言岂不赘乎。 春秋以后,卜筮别有繇辞,如陈懿氏卜妻敬仲,则曰:「凤皇于飞,和鸣锵锵; 有妫之后,将育于姜。 五世其昌,并于正卿。 八世之后,莫之与京。」 晋献公卜立骊姬,则曰:「专之渝,攘公之羭。 一薰一蕕,十年尚犹有臭。」 卜徒父筮秦伯伐晋,遇蛊,则曰:「千乘三去,三去之余,获其雄狐。」 史苏筮晋伯姬嫁秦穆公,遇归妹之睽,则曰:「为雷为火,为嬴败姬,车说其辑,火焚其旂,不利行师,败于宗丘。 归妹睽孤,寇张之弧,姪其从姑,六年其逋,逃归其国,而弃其家。 明年,其死于高梁之墟。」 如此类者甚多,皆不以易理断也。 盖后人自为繇辞,如汉焦贡《易林》,京房火珠林之类耳。 或谓:易中亦皆此理。 不以其说为非,则固后世之见也。 夫伏羲作易,有画无辞□□[参]观变辞于□中,岂易理之外别有一说哉。 及文王系辞,以发明伏羲之意而已。 周公孔子复明爻。 传四圣一□□□他意,乃复别系之辞,则易□□添一说矣。 虽于利害时或测知,然琐碎烦难□□[一贯]□□以问人心。 故其在《洪范》言卜筮,于卜则曰雨、霁、蒙、驿、克。 于筮则曰贞悔。 雨、霁、蒙、驿、克者,是以五气占也。 贞悔者,是以体占也。 然其辞则皆本于易矣。 虽筮□□□□□□无考,意其必不若后世[于]易理之[外各]□□□立□也。 不然,则卜筮亦小术耳,何足以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哉。 贞悔详见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。 易以卜筮尚占,故蓍龟常并言之,易外岂别有□□哉。 《祭义》有曰:「圣人建阴阳天地之情,立以为易。 易抱龟南面。」 此言虽后儒所记,未可□其为圣经,然亦[不]足以见龟之为易耳。 易之言占,定于八卦,而《洪范》言卜,惟曰雨、霁、蒙、驿、克而已。 雨、霁、蒙、驿、克者,以气占也。 虽以气占,而亦以卦断。 如筮以贞悔,[别]卦之二体也。 但以龟起卦之例,则不可详耳。 古者用龟,史先定墨,盖取其下体平正,呈兆分明,故以墨界其上下左右,定为六位,欲使□岐不相泰□。 既得吉,则谓之食墨。 食与蚀同,拂拭而去之,有似于食也。 《金縢》「乃卜三龟」,《曲礼》「卜筮不过三」。 则卜或有至三者,茍未得吉,则俟再卜,故未去墨,如《洛诰》所谓:「我卜河朔黎水。 我乃卜涧水东。 瀍水西。 惟洛食。 我又卜瀍水东。 亦惟洛食。」 河朔黎水不吉,则不言食。 卜洛食吉则[曰]食也。 □家谓,「史定墨」者,凡卜以墨画龟,以求吉兆,乃钻之以观其行坼,若从墨而坼,大谓之兆,广若裂其旁岐细出则谓之璺拆。 璺音问,器破而未离之名。 □□□□[至公无]私故能绍天之明。 卜筮者亦至公无私,□□传□□之意,吉兆以画先定于□,则非□□非□□□待□者□□,况雨、霁、蒙、驿、克之兆不系□之巨细而坼之巨细亦不待墨而见也。 则定墨之法不亦赘乎。 大抵□□观坼之云乃后世杀龟[钻灼]之术也。 [龟天下]之神□也。 龟龙麟凤,谓之四灵,满尺二□能知天道,故[圣人]得之以为大宝。 观《大诰》言「宁王遗我大宝龟」,则一龟世世以遗子孙,何如其重也。 圣人好生之德,洽于□心□□杀至灵之物乎? 唐李华作《卜论》,盖已有疑于此矣。 况龟世所难得,必皆杀之,将何以待后卜乎? 窃意,灼龟者必以燋火炷于焌契而稍熏龟以蒸其气,然后视兆焉。 契者凿也。 焌者契之锐头也。 但以此[契]荆[吹]炽耳,岂必以火钻及龟□而[使坼]成圣学□□易道作悔,在春秋时如《左传》所载陈懿氏卜妻敬仲。 晋献公卜立骊姬之辞,皆自为一家之说。 卜□□□易矣。 然诸侯之国,犹有守□大夫之家,亦或居蔡未闻其以死龟卜也。 况经引□序□□□蓍龟之德,而其法岂尽废乎。 然则钻骸观坼之说,□□时□□极否,人不畏天恭君,盖有恶,卜不□□□□□□□圣王既不复出,神龟亦遂不出。 龟□□仅存而□□民间或钻小龟自为一[术]。 以诚推□□以私□知□□,相仍以为古法耳。 《周礼》卜师掌开龟致墨。 墨氏[掌爇]燋吹契。 占人掌占墨占坼□□钻灼死龟之法也。 而命龟作兆,则掌于太卜,其所掌经兆之体,百有二十□,其颂千有二百。 其书虽不传,而其意可□□。 盖龟有十一月之兆,又乘之以十干,如甲乙丙丁之属,则[其]百二十又乘之以十事,如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属,则为千二百。 后世所传龟经,尚皆本此,虽兆或异名,而龟皆用我所未得者。 《周礼》之所谓颂耳。 然其见都猥出于衰世,就使果得《周礼》之□,亦不过如陈懿氏、晋献公之繇而已。 观汉时犹有大横庚庚之说,亦全无意义也。 皆何足以语易哉。 《周礼》成于战国之士,且其说之诡于圣人也,龟策□□《周礼》之末□□,其识抑人下矣。 其兆视首之俛仰,足之开肣,身节之彊折,内外之桥垂,则固观其所灼之坼也。 □□□□次之定墨矣。 待定墨而观[所坼],墨固可发也,而定墨之本意亦岂果为坼哉。 以后世龟□与易大相[戾],故着其说以俟知者,讲求□□□□□□[之以]…
《大禹谟》:「舜命禹曰:朕志先定,询谋佥同。 [旁岐细出则]*。」 (*编按:「旁岐细出则」应作「鬼神其依」。 )《洪范》曰:「汝则有大疑,谋及乃心,谋及卿士,谋及庶人,谋及卜筮。」 既谋于心,又谋于卿士庶人。 志既先定而谋又佥同,则何待于卜筮哉。 此见圣人之心至虚无物,不敢以人谋自私也。 若谓卜以决疑,不疑何卜,则将有执其私见而不听命于天者矣。 舜又曰:「龟筮协从,卜不习吉。」 是不再卜也。 而《金縢》则言:「乃卜三龟,一习吉。」 其所谓卜三龟者,非立三人以相参考也,正如《洛诰》所谓:「我卜河朔黎水。 我乃卜涧水东、瀍水西,惟洛食。 我又卜瀍水东,亦惟洛食。」 此岂再三之渎哉。 盖即一事分条而异其命辞耳。 在舜,卜禹而得吉,则不必再卜。 此则卜涧水东、瀍水西之外又卜瀍水东,以覆验洛之吉否,则不嫌于相袭也。 故《曲礼》曰:“卜筮不过三。」 谓卜筮皆可以三为节,亦岂谓必期于三哉。 然又曰「卜筮不相袭」者,盖以卜人筮人各有专职,故惟卜与卜袭,筮与筮袭,而以卜袭筮,以筮袭卜,则其法不相通焉。 若卜筮互相为占,则礼之所有也。 礼先筮而后卜,《洪范》亦有龟从筮从,或龟从筮逆之说,筮龟固并用矣。 但古者大事决从卜,故曰大事卜,小事筮,而《左传》因谓之筮短龟长。 则二者并占,以从龟为长耳。 卜筮互相推决,故各立官,蓍为枯株,不若龟有灵性,故尤以龟为长,而小事则止以筮可也。 易以蓍龟称其德,本无高下。 蓍短龟长之说,[盖自俗传],而蓍龟遂分轻重,岂惟以龟有血气之灵,蓍为枯藁之物哉。 夫蓍龟所占,皆本于易,但龟主于象,蓍主于数。 象则穷于五行,数则观于二体。 其所推极,亦系于人之精神耳。 圣人不生,龟亦不出。 而龟难蓍易,[业亦易]异传,意必当时卜师之术远而深,筮师之术近而浅。 推测各穷其术,而事之大小,因亦殊焉。 故大事卜,小事筮。 礼家遂着为两用,而不知蓍龟之德,岂有二哉。 龟筮之法,不知起于何时。 观舜言龟筮协从,则唐虞之前,二法盖皆有之。 或谓,伏羲始造龟卜,神农始以蓍筮,亦臆说也。 观《大传》圣人探賾索隐,钩深致远,莫大乎蓍龟之说,则卜筮之法,已备于伏羲之世矣。
《周礼》龟人,《礼记》月令,俱有衅龟□□□以为攘郄□祥。 此礼诚不可晓。 《龟策传》曰:天下和平,王道得,而蓍茎长丈,其丛生满百茎,下有神龟守之,龟千岁乃满尺二寸,故蓍取六十茎以上,长满六尺即可用。 龟得长七八寸即可宝矣。 天生神物,来□□灵。 若有大祥,必能呵禁,何待于攘郄哉。 意者世□□□□常□□蓍生既征,龟亦远去,取者不能。 中古□度则□□有不灵者矣。 □是杀牲取□□□之□以假灵□□气耳。 至《龟策传》则言,用梁卵袚龟□□亦□□□。 曰夏殷欲卜者,乃取蓍龟,已则弃去之,以为龟藏则不灵,蓍久则不神,是当时□□□□□而□已皆弃去之。 则待蓍龟何以如[此]之轻哉。 又曰:古神龟出于江水中。 庐江郡常岁时生龟长尺二寸者二十枚输太卜官。 则龟又非难得之□也。 其说亦自相牴牾矣。 又曰:龟能十言十当,[而不能自解于刀锋]免剥刺之患。 又曰:庚辛日可以杀龟及钻。 钻者以凿开龟之□体而去其外甲,即剥刺之义也。 是则所灼皆死龟矣。 又曰:若已卜不中,皆杀之以卵。 又曰:不信不诚,则烧玉灵,扬其灰,以惩后龟。 则一龟可以数灼也。 以死□之□而又加之数灼□□□矣。 □□假血气而□之。 何益乎。 此足以知其法之[非]古也。
末世卜筮多用小术,或以□卜,或以虎卜,或以□卜,或以紫姑卜,或以牛蹄卜,或以灼骨卜。 其他掷钱[听]镜相字观梅望气,闻报求签问□。 吉凶推测而知,然往往有灵验,此其故何哉? 陆龟[蒙曰:「季扎以乐卜,赵]孟以诗卜,襄仲归父以言卜,子游[子夏以威仪卜],[沈]尹氏以政卜,孔成子以礼卜。 [其应也如响,无他图在精]诚而已。」 精诚则能先知,诚则明也。 因所感而[触]耳。 故虽不法蓍龟而神谋,亦自相协。 但所以开物成务者,主于天理,则即是易矣。 昔严君平卜筮于成都市,以为卜筮贱业,而可以惠众人,有邪恶非正之问,则依龟筮为言,与人子言依于孝,与人弟言依于顺,与人臣言依于忠,各因势导之以善。 圣人既没,易学失真,虽卜法无传,而筮亦□□合古矣。 要之君平所谓卜筮者,盖皆后世之术也。 然其言则固易理,与专言祸福者不同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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