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讲易经解义 2024年08月1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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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定四库全书

日讲易经解义卷一

上经

〈干下干上〉

伏羲画卦,有画无辞。 自文王系卦辞,周公系爻辞,孔子作《彖传》及大、小《象传》、《文言传》,而卦之理无余藴矣。 卦辞统论一卦之吉凶,而《彖传》则或言卦体,或言卦德,或言卦变,或言卦象,皆所以推明卦义,与卦辞相发明者也。 至于爻辞,或六爻合撰,或各爻殊趣。 或卦言刚健,而爻以为强暴。 或卦言阴柔,而爻以为贞顺。 或阴阳相应,而位不免于咎。 或刚柔当位,而时适过乎中。 盖有爻辞与卦辞絶不相类,而六爻《象传》与《彖传》亦各不相谋者。 彖言一卦之统体,爻言各爻之时位,其不可为典要固如此矣。 若夫爻位得中,惟二与五。 而二臣象也,五君象也。 上下之位殊,尊卑之势异,相济则有功,无应则取戾,六十四卦同一旨也。 惟《大象》阐因象命名之理,于六爻之外别立一义,责在用《易》之君子。 学者观六画之象,玩卦爻之辞,而参合于《彖》、《象》传之旨,于以用《易》,殆庶几焉。

干取纯阳至健之义,故其象为天。 拟诸物类则为龙,其功用则曰时成。 六爻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,皆时也,皆圣人之事也。 三居人位,故不称龙,而德则龙德也。 上处阳极,不能无悔,而处得其正,则变悔为吉也。 《文言》反复申明,不越此理。 大抵合乎时,则不过于刚,而为羣龙无首; 不合乎时,则当初阳在下,急于出潜,即宜有悔,不待上九之亢矣。 故曰:惟圣人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。 卦辞言元亨利贞,而爻辞不之及,六爻皆龙,则四德无不毕具也。 他卦主阴阳相应,而乾坤不相应。 纯阳纯阴以同德应,则不以阴阳应也。 乾坤二卦之阴阳,未有专于一偏而不相为济者,故六爻之后,复以用九、用六明之。 此则诸卦所不得而同者矣。

干,元亨利贞。

此卦六画皆奇,上下皆干,阳之纯而健之至,故名为乾。 而卦辞则即天道以明圣人之德也。 干,健也。 元,大也,始也。 亨,通也。 利,宜也。 贞,正而固也。 卦辞即彖辞。

文王系干彖辞曰:伏羲画卦为干,纯阳至健,有天之象。 盖以形体言,则谓之天。 而以性情言,则谓之干。 人能体乾立极,斯人道即天道矣。 天以元德始万物,圣人本至健之才以开物前民,而元一同于天也。 天以亨德长万物,圣人奋有为之力以设施举措,而亨一同于天也。 遂万物者利之德,圣人因性制宜,使无一物不得其所,一如天之利也。 成万物者贞之德,圣人化裁曲成,使无一物不植其命,一如天之贞也。 析之则为四德,统之不越一干,盖干道至大至通,本无不宜,本无不正。 体干者,实能法天自强,以纯心行纯政,则德化治功,自无不与天合撰耳。

按:元亨利贞之辞,见于诸卦者,皆为大亨而利于正。 孔子释干彖辞,独分指四德,诚以乾德浑全,不可以他卦例也。 盖元亨利贞之道,即仁义礼智之德。 元亨利贞运于天而本乎乾,仁义礼智具于心而原乎性。 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1,干之道也。 至诚无息,纯亦不已2,性之德也。 故法天在于体干,尽心由于知性。 其实仁义礼智之性与元亨利贞之天道,非有二也。 帝王欲象天行,该圣德,亦惟于性学加之意而已矣。

【今注】

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:《诗经‧周颂‧清庙》:「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」〈清庙〉传说是周公摄政五年建洛邑之后,为祭祀文王而作。

至诚无息,纯亦不已:语出《中庸》第二十六章,赞叹文王德行的纯粹无杂,比配天道。 该章起头讲「至诚无息」,章末并引《诗经》「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」,「于乎不显! 文王之德之纯!」 最后说:「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,纯亦不已。」

初九,潜龙勿用。

此一爻是言,有德无时者宜退而不宜进也。 画卦自下而上,故以下爻为初。 九,阳数,故谓阳爻为九。 龙性属阳,因取象于龙。 潜,藏也。

周公系干初爻曰:初九,阳居下位,是有可为之德,而阻于时之未遇者。 其象如龙之潜藏未出者然,既未出潜,即宜静以自守。 若不能藏器待时,而稍有露才躁进,以轻于一试之意,鲜有不致偾败者矣。 抱龙德者,慎勿急求用世,以自丧所守焉,可也。

按:易象虽通于卜筮,而君子观象玩辞,原不待卜筮而后可以学易。 即此爻而论,未仕者处之,则当隐约以俟时; 已仕者处之,则当奉身而远遯。 等而上之,以天子之尊而玩此爻,或时当主静,或事当谨密,皆潜之义也。 推之诸卦之中,虽或专言君道臣道,或专指一时一事,亦不当胶执卦爻之辞,而宜触类引伸,以尽其义。 如此则自天子以至庶人,三百八十四爻,皆可用矣。

今注

偾败:覆败。 《左传》隐公三年:「郑伯之车偾于济。」 偾,音愤,覆也。

九二,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

此一爻是言龙德之及于物也。 在田,谓处地上。 大人,谓大德之人,指九二言。

周公系干二爻曰:九二以阳刚中正之德,当出潜离隐之时,位虽未尊,而德已众着。 上可致君,下可泽民,如龙之显见于田,而霖雨足以及物之象。 此盛德济时之大人也。 人君见之,则资其谋猷; 下民见之,则资其教养。 何利如之?

按:《本义》谓:「占者若有见龙之德,则利见九五在上之大人。」 此虽主占法之变通而言,而易理变动不居,原自如是。 如九二抱德用世之士,非得人主推心委任,无由普德施于天下,而成霖雨之功。 故其义可以类通,而其象可以互见也。

九三,君子终日干干,夕惕若,厉无咎。

此一爻是言,处危地者,当知忧惧也。 干干,兢惕之意。 下卦乾之终,上卦乾之始,故取此象。

周公系干三爻曰:九三才既过刚,又居高位,此危地也。 一念不慎,则尤悔丛生,岂能无过? 赖三性体刚健,有履危能戒之象,所以终日干干警惧。 上思国家寄托之重,下念民生属望之殷。 虽至日夕,犹惕若不敢懈焉。 夫以投艰遗大之地,为动心忍性之资。 时时思过,即时时求所以寡过; 事事思危,即事事求所以持危。 虽身处危地,而可以无功高震主之嫌,与恃才絶物之患矣,何咎之有? 大抵圣人教人学易,归于知惧,不独处危地为然。 天下事未有不成于敬而败于肆者,凡卦言惕,言厉,言慎,言艰贞,皆危其辞,以使人免过者也。 故曰:“惧以终始,其要无咎。」

【今注】

投艰遗大:赋予重责大任。 原文作“遗大投艰”,语出《尚书. 大浩》:「予造天役,遗大投艰于朕身。」

惧以终始,其要无咎:语出《系辞传》:「易之兴也,其当殷之末世,周之盛德邪? 当文王与纣之事邪? 是故其辞危,危者使平,易者使倾。 其道甚大,百物不废,惧以终始,其要无咎,此之谓易之道也。」

九四,或跃在渊,无咎。

此一爻是示人以妄进之戒也。 或,欲进未定之辞。

周公系干四爻曰:九四以阳居阴,志主进而不果于进。 其位在上下之交,其时在进退未定之际。 虽事势若有可为,而犹迟疑审顾,谋出万全而后动。 其象如龙之或跃而起,而仍未离于渊者然。 时止时行,知进知退,又何轻躁妄动之咎哉?

按:先儒释此爻,皆言舜与汤武之事。 而推其义,凡人势位崇高,身任天下之重者,皆可以此爻拟之。 惟是处多惧之地,能常存难进之心,则其树大勋,立大业,皆自度乎力之所能为,与时之所不得不为,而非侥幸以立功名者所可得而妄拟也已。

九五,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

此一爻是言,圣人在上,而万物乐覩也。 五,天位。 大人,指九五。

周公系干五爻曰:九五以刚健中正之德,居至尊之位,乘时首出,功业休明,有龙飞在天,乘风云以霖雨天下之象。 此德位兼隆之大人,臣民所共仰戴者也。 君子见之,则可以得位行志; 小人见之,则可以养欲给求。 何不利之有?

按:《本义》谓:「有九五之位,则利见九二在下之大人。」 其义与二爻互相发明。 盖圣人系干之二五,即首发上下应求之义,以见体乾图治者,必贵乎同德之相济,而在九五居尊临下,汲汲得贤以自辅,较之九二得君而事者,其利更有不同,尊卑异位故也。

上九,亢龙有悔。

此一爻是言,处势位之极者,当知所变通也。 亢,过于上而不能下也。

周公系干上爻曰:上九居卦之终,阳极于上而不下,如龙之飞入于天,而不复潜蛰于渊之象,是亢龙也。 夫时当盛满,不能持满戒盈,则所处必致失中,而所往不能无过。 动而有悔,其能免乎? 既知有悔,而以亢为戒,则持以惕而返于潜,庶几不失其为龙德也矣。 盖易之大义,最忌满盈。 日中必昃,月盈必亏,天道之不容亢也; 物穷必变,器满必溢,人事之不容亢也。 圣人不能不处亢之时,而有善处乎亢之道。 故天不能穷圣人,而圣人常能御天。 亦曰:随时处中而已。

用九,见羣龙无首,吉。

此一节是申明体干之道,在以柔济刚也。 羣龙,谓六阳。 无首,谓变刚为柔。

周公于乾卦六爻之后复系之以辞曰:乾六爻皆阳,则其数皆九,九者阳数之极也。 体干之道者,当思阳极则亢,而济之以柔,以善其用。 如羣龙之刚,皆在于首,惟能变刚为柔,则其首不露,而其用不测。 人之见之,有若无首者然。 本此道以出治,负创建之才,而不自矜其才; 具絶物之智,而不自骄其智。 仁以辅义,爱以济威。 图事则事无不理,驭民则民无不安,何不吉之有? 大抵帝王治法,刚柔相济,必无偏胜之理。 刑名法律之治,刚胜而偏者也; 虚无清静之治,柔胜而偏者也。 且以操切为刚,必流于残忍,则并不得谓之刚; 以姑息为柔,必流于委靡,则并不得谓之柔。 内健而外顺,体严而用和,庶有得于用九之义,而无失中之弊矣乎。

《彖》曰: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,乃统天。 云行雨施,品物流形,大明终始,六位时成。 时乘六龙以御天,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,乃利贞。 首出庶物,万国咸宁。

此《彖传》,是释干彖辞,而合天道人事以明乾德也。 彖,兽名,取其能断,故卦辞为彖辞,传为《彖传》。 六位,指六爻之位。 乘,凭驭也。 太和,天地之生气也。

孔子释干彖辞曰:乾之义,广大悉备,无所不该,而惟天足以当之,惟法天之圣人足以配之。 试观天道,元亨利贞,乾之四德; 而统言之,皆元德之运行也。 大矣哉! 其惟乾之元乎! 天以生物为心,而元则为生生之本。 当气机方动,万物初萌,无一物不资元之气以为形之始,亦无一物不资元之理以为性之始。 推至成形成性之后,总此一元之德,鼓盪无穷,是不独为万物之始,而且合亨利贞之天德,皆统贯于其中矣。 此乾元之大也。 由是以观乾之亨,阴阳之气,氤緼既久,一旦由静之动,敷布而为云,和泄而为雨,凡品汇之物,迎此化机,皆潜滋默长,一一形露,如水之流而莫御者然。 盖资始时,气已毕具,而至此乃有其形; 资生时,形已悉萌,而至此乃流于外。 此干之亨也。 惟圣人与天合德,观天道之元亨,即大明于四德贯通之义。 元为始,贞为终,而由贞起元,不终则无以为始,终与始之交相循环,总一时之所为而已。 以此知干爻六位,变动不居,正以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之时,各有不同,故龙德运行,各以时而成位。 于是乘此六龙之德,随时处中,时宜显则显,时宜晦则晦,时宜舒则舒,时宜敛则敛。 天道之消长,自我御之而行,则所往无不亨通可知矣。 是圣人之元亨,一天道也。 又进观乾之利贞,万物之理,不变则不通,不化则不成,惟干道运行,由变而之化,于是万物生意充足,凡受于天之性,与天所赋之命,皆各得其正,无有欠缺。 而且气机就敛,万物即随之以入。 方初生时,阴阳会合,冲和之气,至此保固凝合,皆复返于其始,此天道以收敛为发舒之本,以归藏裕宣泄之用,成终成始,循环无迹,乃乾之利贞也。 其在圣人,既法天之元亨以生物,即法天之利贞以成物。 凡教养生杀之事,已尽行于乘龙出治之时,至此则恭己穆清,首出于臣民之上,而深仁厚泽,沦洽于人心。 风动化行,感孚于中外。 万国之咸宁,与万物之各正保合,俱同鼓舞于太和元气之中。 是圣人之利贞,一天道也。 大抵造化之理,通乎人事; 性命之学,合乎治功。 孔子传干彖,而天人之义备矣。 干为天之性情,而元则变化之所从出,是即太极也。 流形于亨,各正于利者,一物各一太极,资始于元,保合于贞者,万物统一太极。 太极者,理也,而气在其中; 太和者,气也,而理在其中。 明乎此,则帝王在上,仁以育万民,义以正万民,张弛翕辟,总一太极自然之用。 而所谓太和,在宇宙间者,即其应天时、赞化育之极功而已,宁有二致哉。

《象》曰:天行,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

此《象传》,是勉人法天以修德也。 象,像也。 卦之上下二体为大象,六爻辞为小象。 孔子既作《彖传》以释卦辞,又作《象传》以明卦象之义。

释干象曰:干,天德也。 而上下皆干,则有天道运行之象。 天行一日一周,终古不息,非极天下之至健不能。 君子观于干象,以人既受天命以生,即宜与天同运。 乃天运不息,而人未免有息者,私欲累之耳。 于是克己自强,静专以立体,而所以为万事之根本者,无一时或息也。 动直以致用,而所以善万事之化裁者,无一时或息也。 天理周流,始终无间,一如天行之一日一周者然。 而乘龙配天之业,举而措之裕如矣。 盖天与人初不相远,性与反原可同归。 一日自强,即一日之健也; 一事自强,即一事之健也。 惟日进而不已,则希圣希天,皆其扩而充之之事。 所以成汤圣敬日跻,武王以敬胜怠。 视尧舜之精一执中,若有安勉之别,而及其成功,一而已矣。

潜龙勿用,阳在下也。 见龙在田,德施普也。 终日干干,反复道也。 或跃在渊,进无咎也。 飞龙在天,大人造也。 亢龙有悔,盈不可久也。 用九,天德不可为首也。

此《象传》,是分释干六爻之象,而推明系辞之义也。 反复,重复践行,动必于道也。 造,起也,谓在天位。

孔子释干六爻辞曰:文王之系卦辞,示象于全体之中。 周公之系爻辞,复示象于各爻之内。 所以教天下后世者,至明且切矣。 试举干爻之象观之,初九曰潜龙勿用,谓九为阳德,而初居下体,有可为之德,而未遇可为之时也。 九二曰「见龙在田」,谓其德既盛,则其化自神,如龙之霖雨及物,而所施无不徧也。 九三「终日干干」,谓体道之心,无时敢懈,反复体验,以求去危,而即安也。 九四「或跃在渊」,谓当欲进之际,更加详审,则谋出万全,而可免躁动之咎也。 九五飞龙在天,谓大德之人,乘时首出,如龙之上腾于天,而万物皆利见也。 至上九「亢龙有悔」,盖以天道忌盈,进极则退,盛极则衰,理与势皆不可以久也。 六爻皆阳,而系以用九,盖以太刚必折。 济之以柔则有功,用为物先则致败。 故天德虽尊,不可以为首也。 大抵易之为道,阴阳消长而已。 圣人扶阳而抑阴,故遇阳则进之,遇阴则退之。 而于乾之六爻,予其潜,戒其亢,复教以无首者,非谓阳不当贵也。 诚以阳德至健,而一有恃刚自用之弊,则反为欲所屈矣。 故论天道则曰下济,论君道则曰下交,论处世则戒壮往,论济险则在需时,皆以柔济刚之道。 盖必如是,然后阳德为无弊耳。

《文言》曰:元者善之长也,亨者嘉之会也,利者义之和也,贞者事之干也。

此一节书是申言,元亨利贞之德,原于天而具于人也。 文,释也。 言,指彖爻之辞。 自此至末节,皆《文言》也。 会,聚集也。 和,谓无乖戾。 干,如木之有身也。 孔子于六十四卦,分作《彖传》、《象传》,以释卦爻之辞。 又以乾坤二卦,其道至大,而其六爻之义为至广也,复作《文言》释之,以尽其藴。

释干彖辞曰:元亨利贞之义既详,见于天道矣。 试即天之赋于人,与人之全夫天者观之:所谓元者,天之所以始万物也,而赋于人则为仁。 人性之中,众善悉备,而元则得之最先,统之最全。 百行由此而出,盖善之长也。 所谓亨者,天之所以通万物也,而赋于人则为礼。 人性之中,众美各殊,而亨则天理之节文,人事之品节,百度于此会归,盖嘉之会也。 利者天之所以遂万物也,而赋于人则为义。 义以定分,尊卑上下,制之极其严,而皆合乎人心之宜,无所矫强,是义之和也。 贞者天之所以成万物也,而赋于人则为智。 智以察理,经权常变,辨之极其明,而预立夫万事之基,无所摇夺,是事之干也。 大抵在天则有理气,在人则有性情。 元亨利贞,理也; 生长收藏,气也。 有是理,即有是气。 仁义礼智,性也; 恻隐羞恶,辞让是非,情也。 有是性,即有是情,惟天之理气全具于人,故人之性情无一不善。 《易》书教人尽性而推本于天命,正以天人本无二理,而人不当以气拘物蔽,自远于天也。

君子体仁足以长人,嘉会足以合礼,利物足以和义,贞固足以干事。 君子行此四德者,故曰:「乾元亨利贞。」

此二節書是言,君子之備德,在能體乾也。和義,謂得其宜。貞固,正而固也。

孔子曰:論天命之原,元亨利貞之四德,本人所同具;而論率性之學,則眾人能行之者鮮矣。惟君子以仁為心之德,凡其所存所發,莫非天理之流行。則雖倫類至眾,而度量之含弘,自足以怙冒天下而有餘矣。以禮為身之範,凡其動容周旋,莫不萃集乎眾善,則雖經曲至繁,而一心之秩序,自足以節宣禮治而有餘矣。以義能利物,而後可以言和,於是因物付物,使各得其所利,而天下之人既以分相安,則自以恩相接,豈不足以和義而無乖戾乎?以智能有守,而後可以立幹,於是擇正理之所在,固守之而弗去,而天下之事既裁制之有方,自推行之有本,豈不足以幹事而無阻礙乎?君子之能行四德如此,夫人皆受天之德,而獨君子能行之者,何也?自人狃於氣質,蔽於物欲,而四德之運行,遂有時而息。惟君子法天行之健,以全天德之剛,由是本此健以體仁嘉會,則仁禮之德行矣;本此健以利物貞固,則義智之德行矣。卦辭不徒曰元亨利貞,而必首之以乾者,誠以天道惟乾,故四德屬於天。聖人之法天,亦惟乾,故四德歸於聖。天人合一之道,一乾之至健而已,故曰:「乾元亨利貞。」夫天德之所以至健者,不外靜專動直,而靜專者健之體,動直者健之用,是靜又主乎動者也。宋儒謂:聖人主靜立人極。又曰:無欲故靜。然則君子體乾之功,其必制私主靜,而後能配天行之健哉。

初九曰:“潜龙勿用。」 何谓也? 子曰:「龙德而隐者也。 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遯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。 乐则行之,忧则违之,确乎其不可拔。 潜龙也。」

此一节书是申乾初九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易,谓变所守。 乐,谓道行。 忧,道不行也。

初九曰:“潜龙勿用。」 其义何谓也?

孔子曰:初九有神明变化之德,而潜藏在下,是有龙德而隐于下位者也。 盖惟龙德刚健无欲,故外物不足以夺之。 常人行履不笃,易为习俗所移。 初则自守其德,不随世而变易也。 常人学力未坚,易为名誉所动,初则自晦其德,不枉道以求名也。 惟不易乎世,则安于遯世矣。 虽终身遗佚,而其心处之泰然,何所闷焉? 惟不成乎名,则不求见是于人矣。 虽举世谤毁,而其心自信有素,又何所闷焉? 是以道有可行之机,斯霖雨足以及物,此初之所甚乐者。 乐则出其龙德以行于世,而无所矫强也。 道无可行之机,斯庶物无由各正,此初之所甚忧者。 忧则守其龙德,以违于世,而不敢轻试也。 总之用舍之权在人,而行藏之道在我。 身可隐而不可屈,道可潜而不可枉。 知之既明,守之复固,确乎其不可拔,岂寻常隐遯之学所能及哉? 信乎,初之以龙德而潜处于下位也。 盖圣人之学,吉凶与民同患,意本在于用世,不欲独善其身。 但既欲行道于天下,则必审天时,度人事,实能有济于世,然后一出而为人所利见。 故六龙之德,有隐显而无浅深。 初之潜与五之飞,总一灵变不测之用,其不同者,时位而已。 所谓易地则皆然者也。

九二曰: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」 何谓也? 子曰:「龙德而正中者也。 庸言之信,庸行之谨,闲邪存其诚,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。 易曰: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 君德也。」

此一节书是申乾九二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正中,谓处潜跃之中。 善世,善盖一世也。

九二曰: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」 其义何谓也?

孔子曰:九二有刚健中正之龙德,而正当不潜未跃之时,位虽未尊,而德则已众着。 试于其言行观之,言在人伦日用之间者,庸言也。 庸言,人所易忽而二必加信焉。 行在人伦日用之间者,庸行也。 庸行,人所易懈而二必加谨焉。 信谨如此,则邪已无自入,而诚已无不存矣。 乃其德愈盛,其心愈敬。 凡私欲之易乘者,必闲之又闲,使不至于或萌; 实理之在心者,必存之又存,使不至于或间。 由是备德在身,言皆可师,行皆可法,善盖乎一世矣。 而虚受之至,又谦卑自牧,而不伐焉。 由是乘时利物,上格君心,下正民俗,德施于极博矣。 而功用之神,又迁善不知,而几于化焉。 此虽未居人君之位,而君临天下之德,已早见于出潜离隐之时。 易所谓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」者,正以其德为君德,故直与九五同称为大人也。 大抵诚敬者,圣学之源。 而存诚之功,又必先之以主敬。 二之闲邪,即主敬之学也。 邪有自外入者,有自内出者。 不邇声色,不殖货利,所以闲其外也。 不显亦临,无斁亦保,所以闲其内也。 内外交养,显微无间,帝王心学相传,孰有踰于此乎?

九三曰:「君子终日干干,夕惕若,厉无咎。」 何谓也? 子曰:「君子进德修业。 忠信所以进德也,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。 知至至之,可与几也; 知终终之,可与存义也。 是故居上位而不骄,在下位而不忧,故干干因其时而惕,虽危无咎矣。」

此一节书是申乾九三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至,理之极致也。 终,理之归宿也。

九三曰:「君子终日干干,夕惕若,厉无咎。」 其义何谓也?

孔子曰:君子处危疑忧惧之地,惟恃德业以为自全之道。 故九三之干干惕若,非徒忧而已,实欲其德之进而业之修也。 德何以进? 凡人无真实的之心,则私伪日萌而德日损。 惟三内主忠信,存于心者,无一念之欺; 动于虑者,无一事之妄。 所由进德,于光大也。 业何以修? 凡人无笃行之学,则虚辞日盛而业日荒。 惟三修省言辞,一言之发,必有一行以应之,是其出言之时,即为诚所植立之地。 言无虚罔,行有实效,所由居业于不迁也。 若其所以用力则何如? 德之极致谓之至,而其微渺则为几。 君子知至之所在,而本忠信之心以至之,心与理相洽,则理之几微,皆为吾心所默识,可与几也。 既有知几之智,复有决几之勇*,而德不益进乎! 业之归宿谓之终,而其裁制则为义,君子知终之所在,而本立诚之心以终之,身与理相安,则事之经权,皆为吾心所默运,可与存义也。 既有见义之明,复有守义之实,而业不益修乎! 三之终日干干,夕惕若者,其事如此。 是故德愈盛,而礼愈恭; 业愈大,而心愈小。 居上位以临下,则持盈而不骄,忘乎其为上也。 居下位以事上,则胜任而不忧,安乎其为下也。 故其身处危地,宜若有咎,而终日干干,无时不惕,则上安下和,处无不当,虽危无咎矣。 三之得免于咎也,岂幸致哉? 盖知至知终,即格物致知之事。 忠信立诚,即正心诚意之事。 其进修不已,则日新又新之功; 而干干惕若,则缉熙敬止之心也。 详绎九三一爻,而内圣外王之学无不毕具已。

*既有见义之明,复有守义之实:康熙内府本作「既有辨义之明,复有赴义之力」。

九四曰:「或跃在渊,无咎。」 何谓也? 子曰:上下无常,非为邪也。 进退无恒,非离羣也。 君子进德修业,欲及时也。 故无咎。」

此一节书是申乾九四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邪,枉道而冒进也。 羣,谓在下位之羣。

九四曰:「或跃在渊,无咎。」 其义何谓也?

孔子曰:干之九四,不果于上,而又不安于下,迟疑于上下之间,而无常位者。 迹似有冒进之邪,而其实非为邪也。 不决于进,而又不安于退,踌躇于进退之间,而无恒处者,迹似离在下之羣,而其实非离羣也。 盖龙德之君子,德已进矣,业已修矣,其意本期有为于天下,特患时未可为,则不敢躁动以取咎耳。 今及此可进之时,正欲以忠信之德发为济世之德,以立诚之业著为配天之业,而又何敢避无常无恒之嫌,以致坐失事机也哉? 四之无轻进之咎,职此故也。 盖天下躁进者有咎,失时者亦有咎,躁进而至于偾事,失时而至于废事,其咎不同,而其为害则一也。 圣人既不欲人幸进,而又恐人借持重为口实,悞几务于目前,故于乾之九四特申其说云。

九五曰: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」 何谓也? 子曰: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 水流湿,火就燥; 云从龙,风从虎,圣人作而万物覩。 本乎天者亲上,本乎地者亲下,则各从其类也。」

此一节书是申乾九五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同声同气,俱泛指物类言。 亲上,指动物。 亲下,指植物。

九五曰: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」 其义何谓也?

孔子曰:九五之大人,尊居天位,势分逈絶于人,而天下皆利见之者,惟其性情同也。 试以物类推之,凡声之同者,彼倡此和,无不相应。 凡气之同者,彼感此应,无不相求。 水之行,必流湿,水性趋于湿也; 火之炎,必就燥,火性趋于燥也。 龙兴而云集,云自从夫龙也; 虎啸而风生,风自从夫虎也。 惟此六者,皆同类相感召,而况人为万物之灵,圣人为人类之首乎! 所以圣人作而在上,则凡万物之在下者,莫不近光利见,一如声气之相孚,水火之相就,而风云之相感焉。 此岂圣人有意于天下之丕应哉! 盖圣人之于民,亦类也。 本乎天者为动物,动物则同亲乎上; 本乎地者为植物,植物则同亲乎下。 天为纯阳,而动物亦属乎阳,故从阳之类也; 地为纯阴,而植物亦属乎阴,故从阴之类也。 万物之于圣人,戴之如天,依之如地,孰非以类相从,而自动于其所不容已哉。 所以古帝王有见于此,因人心之同,施推恩之政。 教思无穷,正民德也; 容保无疆,厚民生也。 对时以育物,敬民时也。 养贤以及民,重民牧也。 而推其本原,必尽己性,乃以尽人物之性。 一喜一怒,惟恐拂乎人情; 一赏一罚,惟恐违乎众志。 声色货利之欲,既不使溺于中,而巧令孔壬之徒,复不使蔽于外。 则人主之于天下,常如呼吸之相通,而一体之相恤也。 此所以为利见之大人也与*。

*「利见之大人也与」康熙内府本作「利见大人也与」。

上九曰:“亢龙有悔。」 何谓也? 子曰:「贵而无位,高而无民。 贤人在下位而无辅,是以动而有悔也。」

此一节书是申乾上九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四以下皆从五而不从上,故曰无辅。

上九曰:“亢龙有悔。」 其义何谓也?

孔子曰:从来满招损,谦受益,天之道也。 今当盈满之地,而一以亢处之,则其悔有不可胜言者。 如居卦之上,可谓贵矣,而亢则非常守贵之道,是虽贵而无位也。 居卦之上,可谓高矣,而亢则不能得羣下之心,是虽高而无民也。 下位之贤,未尝无人,而亢则高贤晦迹,不乐为我用,是虽有贤,而无辅也。 无位则无以安其身,无民则无以率其下,无辅则无以自立于上。 动而有悔,固亢所必致。 履斯地者,可不思所以慎处之哉? 盖履亢者,天时; 致悔者,人事。 易书以道义配祸福,故不以祸福之至诿之于天,而必归咎于人事之不善。 如乾之上,贵而知惧则有位矣,高而善下则有民矣,屈己以求贤则有辅矣。 穷上反下,何悔之有? 所谓古今有不能尽之人事,而无不可挽之天时者此也。

潜龙勿用,下也。 见龙在田,时舍也。 终日干干,行事也。 或跃在渊,自试也。 飞龙在天,上治也。 亢龙有悔,穷之灾也。 乾元用九,天下治也。

此七节书是再申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行事,谓进德修业之事。 试,审度也。 穷,亢极也。

孔子既详释干爻之义,复约其辞,而申言之曰:所谓潜龙勿用者,非其德不足以利用,因位处于下,故退而安于潜也。 所谓「见龙在田」者,非其德不足以居尊,因暂为时舍,故见而止于田也。 所谓终日干干者,非徒为无益之忧,实进德修业,力行其所当行之事也。 所谓「或跃在渊」者,非故示迟疑之迹,实审时察势,自试其所可进之机也。 「飞龙在天」者,身居上位,得施云雨之泽,故治功成而物皆利见也。 「亢龙有悔」者,时处穷极,不免盈满之虞,故灾悔生而动辍得咎也。 至于干爻皆阳,而系以用九,盖以乾之元德,包举众善,不专恃乎阳刚,而能以柔济之,故其用人行政,悉合乎大中至正之道,而天下自无不治也。 干爻之义,约而言之,又有如此者。 大抵乾六爻各有用九之义,潜见惕跃,皆相时而进,不敢自恃其刚。 至于五则德位时俱得其中矣。 上稍过乎中,因以亢悔示戒。 圣人之意,恐后世不知以柔济刚,故特系以用九。 又恐不知所以用九,故特冠以乾元,明于乾元之义,而诸爻之克当其位者,有一不本于刚柔之相济者乎。

潜龙勿用,阳气潜藏。 见龙在田,天下文明。 终日干干,与时偕行。 或跃在渊,干道乃革。 飞龙在天,乃位乎天德。 亢龙有悔,与时偕极。 乾元用九,乃见天则。

此七节书是又申《象传》之义也。 潜藏,指造化言。 革,谓变革。

孔子以干爻之义无穷,又从而申其说曰:「潜龙勿用」者,谓当阳气未通之时,生意潜藏于下,故君子以阳德之伏处,法造化之收敛也。 「见龙在田」者,谓龙德出潜之始,功用未显于时,而天下被大人之德化者,已成文明之俗也。 「终日干干」者,谓九三处危疑之时,行兢惕之事,是时当戒惧而能与之偕行者也。 「或跃在渊」者,谓九四离下位而上升,干道至此,适当变革,是进而不轻于进者也。 「飞龙在天」,岂徒据尊位而已,惟其有天德,故宜居天位,是乃位乎天德者也。 「亢龙有悔」,岂徒逞才势而已,惟其任天时之穷,故不能通人事之变,是殆与时偕极者也。 乾元用九,岂徒事浑厚而已,惟其能体天之道,故能同天之化,是乃见天之法则者也。 干爻之义,更端言之,又有如此者。 盖易书之义理无穷,圣人之学易亦引伸无尽。 以乾居六十四卦之首,故特取其象,反复申明之:或以时言,或以位言,或以造化言,或以人事言。 正所谓广大悉备,变动不居者。 至于乾坤而外,虽无《文言》,而《系辞传》错举诸爻以发其义,是即《文言》之旨也。

乾元者,始而亨者也。 利贞者,性情也。 干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,大矣哉! 大哉乾乎! 刚健中正,纯粹精也。

此以下是《文言》第五节,申释首章之意。 此四节是即物理明干之四德,而归本于干之大也。 干始即乾元,而亨寓其中。 不言所利,即贞也。 刚,指体。 健,兼体用。 中,谓所行得中。 正,谓所立得正。 纯粹,是四者之至极。 精,是纯粹之至极也。

孔子复申《彖传》之义曰:道之运于天者无形,而化之形于物者可见。 所谓「乾元」者,盖气机初动,万物皆资以为始,而其自无而有,自微而着,发荣滋长,遂有不可遏之势,非即物之「始而亨」者乎? 所谓利贞者,盖当元亨之时,万物之性情已毕露于外,而其性情之收敛归藏,实理充足,必至利贞时始见。 则乾之利贞,非即物之性情乎? 夫析之,虽有四德之名,而合之,总属一元之贯。 所以乾元资始,不止于始而已,为能长养亨通,以嘉美之利,利济天下之物,而且使生物之理,保合于既生之后,而莫能名言其所以然。 统天之德,不其大矣哉! 然而元之德,又干之所统也。 「大哉乾乎」专言其体,则四德之运行,无所屈挠,何其刚也。 兼言其用,则四德之通复,无所止息,何其健也。 言其行,则四德之递嬗,无过不及,可谓至中。 言其立,则四德之分属,无少偏倚,可谓至正,且刚健不杂于阴柔,而极其纯。 中正不杂于邪恶,而极其粹。 纯粹之至,无迹可指,而又极其精。 干之大,不可一言尽者如此。 所以四德毕该,而及物之功,无所不备也。 夫孔子形容乾德,至此已极,而其本则不外一诚。 宋儒周敦颐曰:「元亨,诚之通。 利贞,诚之复。」 盖天地之内,无非实理流行,在天为命,在人为性,自性而发则为情。 情之善,由于性之善; 性之善,由于天命之无不善。 是以刚健中正之德,全具于人,而元亨利贞之理,无物不有。 惟视人能法干而已矣。

六爻发挥,旁通情也。 时乘六龙,以御天也。 云行雨施,天下平也。

此二节书是言天道具于易,而圣人能体易以法天也。 发挥,陈示布列之意。 情,即干之情。 旁通,谓曲尽。

孔子曰:干之德,至微难名,而能阐之使显者,莫如易。 今观乾卦,六爻布列,潜、见、惕、跃、飞、亢,位既不同,时亦各异。 凡天道显藏动静之情,变化不测者,皆于六位时成中曲尽其义,则易道一天道也。 惟圣人知天道备于易,而干之六爻具有神龙变化之德。 于是因时建事,乘此六龙之德,以运于政事之间。 其治洽化流,直与天之云行雨施无异。 而天下之被其泽者,遂生复性,翕然和平,亦与物之各正保合无异。 观圣人法乾之功用如此,而乾德之大,从可知已。 夫元亨利贞者,乾之德,而《文言》以属之君子,天人同一体也。 云行雨施者,干之功,而《文言》以属之圣人,天人同一用也。 约言其义,则一干元,足以尽之矣。 体干者,法天之所以立命。 体元者,法天之所以为心。 全体大用,直一以贯之耳。

君子以成德为行,日可见之行也。 潜之为言也,隐而未见,行而未成,是以君子弗用也。

此以下七节,是复申《象传》之义。 此一节是释潜龙所以勿用也。 成德,已成之德。 日可见之行,谓指日可待也。

孔子复释干初爻曰:从来德为行之本,行为德之用。 二者相因,不容偏废。 君子修身体道,德已成矣。 以成德而措为事功,宜乎旦夕之间,即可见于实用。 乃乾之初九,刚德既成,而犹以勿用自守,何哉? 盖德以行彰,而行以时显。 初九居卦之下,时方处潜,所以谓之潜者,机会未逢,身隐而未见于世; 勋业有待,行立而未底于成。 虽夙负大有为之才,而时位不足以济之,则终不可枉道以求用。 是以君子上观天时,下度人事,宁敛其德以自守,而不敢急于用以失身,此其所以为龙德也。 不然,圣人志在用世,岂其乐于隐遯,而不欲使大业之成立哉? 以此见圣贤用世之学,与豪杰之士,踊跃功名者不同。 名欲自我立,功欲自我成,时未至而迫于自见,豪杰之士有之,而圣贤不然。 或出或处,惟其时之当然而已。 初之弗用,所谓宜潜而潜,适当其可者也。 其终于不用,则为箫瓢之颛子; 其处下位以待用,则为居莘之伊尹耳。

君子学以聚之,问以辨之,宽以居之,仁以行之。 易曰: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」 君德也。

此一节是释干二所以为大人也。 宽,优游渐进之意。 仁行,谓不为私欲所夺也。

孔子复释干二爻曰:九二未居大人之位,而天下皆以大人尊之,此非以其位,以其德也。 夫成德之功,必由学入。 君子知天下之理,散寄于物,非逊志以典学,无以会其全于一心也。 学焉而多闻多见,研索夫古今事物之变,而散者无弗聚已。 所学既博,不能无疑,非虚己以下问,无以晰此理于一心也。 问焉而亲师质友,穷极夫是非得失之归,而疑者无弗辨已。 辨论既明,可以坦然居之矣。 而君子又戒其欲速也。 养之以宽,使优游涵泳,心与理洽,而后德之积于内者,融会而贯通焉。 蓄积既裕,可以毅然行之矣。 而君子又虑其易杂也。 守之以仁,使践履真纯,心与理一,而后德之见于事者,周流而无间焉。 聚与辨,入德之始事也; 居与行,进德之终事也。 圣学至此,粲然大备矣。

易曰:「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。」 正以君子积学成德,虽未陟尊位,而君临天下之德已具。 此大人之所由称,而万物之所以利见也。 以此知圣学之成,知行合一,而究其极,知易而行难。 仁以行之,即所谓法天行健,自强不息也。 体于心以制私为仁,及于物以利济为仁。 制私者其体,利济者其用。 体立用行,而大人之德成矣。

九三重刚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故干干因其时而惕,虽危无咎矣。

此一节是释干干兢惕所以无咎也。 九阳爻,三阳位,故曰重刚。

孔子复释干三爻曰:干之九三,必干干惕若,乃得无咎者,何也? 九三以阳居阳,是为重刚。 质性既伤于过锐,而又居下之上,不得其中。 言乎上,与九五居天位者不同,势近崇高,则嫌于偪主也。 言乎下,与九二居田野者不同,位隆朝宁,则虑其骄人也。 君子处此,物望难副,谗谤易生,是时之可危,未有过于此者,所以因时顺处,干干兢惕。 有德而不敢自恃,有业而不敢自矜。 力去其过刚任质之偏,而实行其进德修业之事。 如是,则虽身处危地,而得免于咎矣。 从来事变无穷,所以处之之道,刚与柔而已。 刚柔无定位,所以善其用者,中焉而已。 易之言中与不中,有就其位言者,有就其德言者。 干之三四,皆所处之位失中,而所行一有不当,则其咎即在人事。 故三四之忧疑,皆能随时修德,以善处其位,此君子持危之学也。

九四重刚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中不在人,故或之。 或之者,疑之也,故无咎。

此一节是释或跃在渊所以无咎也。 四非阳位,重字疑衍文。

孔子复释干四爻曰:干之九四所以得无咎者何也? 九阳当四阴之位,虽质禀刚强,而居上之下,不及乎中。 言乎上则分屈于至尊而不在天,言乎下则望隆于百职而不在田,言乎中则进修之学已终。 乘时之事方始,而不在人。 此进退未定之几,行藏可疑之地也。 君子处此,欲进而恐失于躁动,欲退而又恐失于后时,故或之。 或之者,正其熟思审处,疑而未决,务求天时人事之归,以为树功立业之本者也。 虑善而动,所往合宜,何咎之有? 夫天下事,率意径行者,动而多悔。 迟回却顾者,绩用弗成。 故始贵乎能疑,继贵乎能断。 干之九四,独利于用疑者。 为其负阳刚之才,居得为之位,不难于遇事勇决,而难其观变审而识时豫也。 不然,圣人岂欲人积疑生玩,而致阻其任事之心也哉。

夫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。 先天而天弗违,后天而奉天时。 天且弗违,而况于人乎? 况于鬼神乎?

此一节是详指九五之德,以明天下所以利见也。 先天,谓创举未有之事。 后天,谓效法已然之理。

孔子复释干五爻曰:干之九五为天下所利见者,惟其以道为体,故咸尊之为大人也。 夫大人者,以刚健中正之德,君临万民,举一世之大,皆在其覆载之内,以视天地之覆载万物,生成无私者,同一自然之功化也。 而不与天地合德耶。 附丽于天地而贞明者,日月也。 大人之德,以诚明为体,以光被为用,与日月之无私照临者合焉。 错运于天地而成序者,四时也。 大人之德,有阴阳不测之施,有因革自然之理,与四时之无私运行者合焉。 天地之功用见于惠吉逆凶者,鬼神也。 大人之德,有好善恶恶之诚,有彰善癉恶之政,与鬼神之无私祸福者合焉。 德之同于造化如此,所以大人行事,无一不与天相通。 凡天下有其理而无其事者,是天之所未为者也。 大人则先天而为之,如叙五行以厚民生,备百物以前民用,极其思虑之所至,默与道契而行之,无不当理,即天之不违于大人矣。 凡天下有其理而并着其迹者,是天之所已为者也。 大人则后天而为之,如天有典礼而我惇之庸之,天有命讨而我刑之赏之。 酌乎事势之所宜,顺时而动,而行之无不中节,即大人之与天为一矣。 夫天体高远,若不能遽格,而道之所在,则人定而天从之。 天且不违,而况人得天之道以生者乎? 况鬼神承天之道以行者乎? 其不能违于大人,固无疑矣。 所谓圣人首出,而天下皆利见之者,此也。 大抵天之从违不可见,可见者人事之顺逆耳。 人事顺则天心亦顺,人事拂则天心亦拂。 大人但求其事之有顺无拂,而幽明上下自无不应。 其修德也,尽人以合天; 其出政也,奉天以治人。 总不外此大中至正之道而已。 道者万化之本原,天人之枢纽也。

亢之为言也,知进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丧。 其惟圣人乎! 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惟圣人乎!

此二节是释亢龙所以致悔,而又申言处亢之道也。 进退以身言,存亡以位言,得丧以物言。

孔子复释干上爻曰:凡人履极盛之地,惟守正则不失中。 亢之为言,盖与时俱亢而失其正者也。 即人身而论,有进必有退者,理也。 乃徒知有进而不知有退,其究也必不免于退也。 即居位而论,有存必有亡者,理也。 乃徒知有存而不知有亡,其究也必不免于亡也。 即物理而论,有得必有丧者,理也。 乃徒知有得而不知有丧,其究也必不免于丧也。 盖天下数穷理极,不能已于通变者,虽造物亦无如之何。 而处穷极之时,思变通之道,非与造物为徒者,不克几于此矣。 其惟圣人乎! 圣人知进之极必有退之几,则进不忘退,而不失乎进之正焉。 存之极必有亡之几,则存不忘亡而不失乎存之正焉。 或警于未然,先时而预防; 或戒于将然,临事而加谨。 彼众人蔽于欲而不能前知,贤人知其理而不能即决,皆不得其正者也。 其惟圣人,能明于处亢之道,斯潜见惕跃,无不乘时而合于天则乎! 要而言之,圣人行事,惟义是从。 义之所应为者,圣人必不逆计其难而畏避以谢责; 义之所不可为者,圣人亦必不姑试其可而徼幸以漫尝。 所谓不失其正者,择是非,非择祸福也; 计顺逆,非计利害也。 卒之所行合义,而福与利无不归之。 全易之理,所为教人以趋避者,孰有外于是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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