䷖〈坤下艮上〉
剥卦以上九一爻为主,当五阴盛长,一阳消落之时,君子岂可有所往? 《彖传》释卦辞而系以顺止,非终不往,静以观时,有待而往也,为君子谋也。 六爻初犹未害君子,二则渐害君子,圣人皆虑及蔑贞而惕之以凶。 四则蔑贞已肆,阴祸切身,不复言蔑贞而直言凶,皆所以戒小人也。 至于三之应上,五之从上,一系之以无咎,一系之以无不利,其于小人之改邪为正者,又未尝不许之。 盖圣人于柔变刚之际,重惕小人之害君子,而必欲其受制于君子。 是则拨乱为治,转危为安之深心也。 夫事起于微,祸伏于忽。 自一柔变刚而为姤,再变为遯,三变为否,四变为观,以至于五变则为剥。 是其始也,不过一阴生于下,其势甚微,初若可忽。 而其后卒至党羽已成,凶恶日肆,为君子害,彼小人亦知己之欲去君子,为名不正言不顺,而乃浸润侵蚀,使之日消月铄,而不自知。 然则小人之为计,狡而为祸深矣。 为君子者可不防之于早,以杜其恶于未形也哉?
剥,不利有攸往。
此卦坤下艮上,是羣阴盛长而孤阳頽落之日也,故名为剥。 卦辞言,当此之时,妄行躁进,必为小人所害,而无所利益也。 剥,剥落也。
文王系剥彖辞曰:五阴盛长于下,一阳将尽于上。 是小人之势燄处于极盛,而君子之气机几于将绝。 此时而再往,必至一阳尽消,而变为纯坤矣。 君子于此,宜惕然思吾之出处甚重,岂可轻于一往以蹈祸机。 惟宜晦迹退处,以养其才于不试,故不利有攸往。 且卦德内坤顺而外艮止,亦宜顺时而止,不可违时而往也。
按:汉唐之世,党锢之祸毒徧海内。 然必有一二君子,沈几观变,超然于尘坅之外,而不撄其患。 所谓得处剥之道也。 然君子进退,系世道之兴衰。 为人君者,不能审于是非,而使小人肆虐,致仁人志士,不敢一日安于其朝。 此岂国家之利,苍生之福哉?
《彖》曰:剥,剥也,柔变刚也。 不利有攸往,小人长也。 顺而止之,观象也。 君子尚消息盈虚,天行也。
此《彖传》,是释剥彖辞,言柔盛变刚之日,惟当顺以俟天,止以待时也。 柔变刚,言柔进于阳,变刚为柔也。
孔子释剥彖辞曰:卦之名为剥者,卦体一阳在上而将尽,由五阴剥落之也。 柔变刚初而为姤,二而为遯,三而为否,四而为观,五而为剥。 盖小人之去君子,原于名义不顺,必阴谋深固,使之日渐消铄,潜移不觉,然后可以肆其排沮之力,而尽变为小人之党也。 辞谓「不利有攸往」,以小人之势,如莠之方长而不可遏之时也。 卦德坤顺艮止,有顺而止之之象。 君子观其象而悟其理,则不轻攸往,政所以处剥之道也。 然君子所以毅然不往者,岂冥冥无所决择于中,而徒委之无可如何之势乎? 盖阳息而盈则天运复,阳消而虚则天运剥。 顺之则吉,逆之则凶。 君子随时敦尚,运处极剥,知其后之将必至于复,而沈谨自守,以求合乎天行之数而已。 大抵平陂倚伏,一定之理。 观变不审,徒欲与小人角一日之胜负,既非保身之哲,又重天下之祸。 且使维持补救者,反无以施其具也。 从来挽回世运,非深心大力,遵时养晦之士不能。 平勃之重安汉室,仁杰之复兴唐祚,斯其人矣。
《象》曰: 山附于地,剥,上以厚下安宅。
此《象传》,是言人君当思剥之可危,宜急于固本安邦,以尽治剥之道也。 附,连属也。
孔子释剥象曰:卦象山高于地,而反附着于地,頽剥之象也。 为人上者,思剥之所来,必自下起。 故防剥之道,必先厚固其下,以安其居也。 盖上何所宅? 唯民所止以为宅。 宅苟不安,则上何以宁? 下苟不厚,则宅何以安? 故必予以安全,以厚民生,则下之宅自厚,而上之宅亦安矣。
按:卦爻皆着剥阳之义,惟大象独言治剥之道。 卦体坤为地,厚下以象坤也; 艮为土,安宅以象艮也。 唐太宗曰:「君依于国,国依于民。 尅民以奉君,犹割肉以充腹。」 是明于厚下安宅之理者。 人君法此以治剥,其亦危者使平之道也歔。
初六,剥牀以足,蔑贞凶。
《象》曰: 剥牀以足,以灭下也。
此一爻是言小人有害正之渐,而深惧君子之将危也。 蔑,无也,谓消无正道也。
周公系剥初爻曰:阴之剥阳,必自下起。 初在卦始,其力虽未能去君子而夺其位,然中怀疾害,已岌岌乎縶其进而侵其权,犹剥牀而先及其足之象。 夫初之敢于发难者,彼其心,荡然无名敎之足畏,而疾正如仇,势必欲消蔑无余而后已。 殊不知,以邪侵正,以小人消君子,虽君子蒙其祸,而小人亦鲜有幸全者。 祗自取其凶而已。
孔子释初象曰:初之剥,取牀足为象者,以阴侵阳而阳灭没于下也。 祸起自下,恶稔在初。 覩其几之微,而知其势之必至于危矣。
按:剥之一阴,即姤之一阴。 姤之初,受制于九二,若羸豕之系于金柅,故吉而无咎。 剥之初,自二三以上,无切近之阳,莫或制之。 故其为害,始似甚微,而后必至于不可胜穷。 可见朝廷之上,一日无端人正士,而憸邪遂漫无顾忌,得以恣其所欲为。 宜乎小人之汲汲求去君子也哉。
六二,剥牀以辨,蔑贞凶。
《象》曰: 剥牀以辨,未有与也。
此一爻是言小人之势渐长,而害正之机浸成也。 辨,所以分隔上下,牀之干也。 与,党也。
周公系剥二爻曰:二居坤体之中,又进乎初,是小人之权势得行于中,而由下可以害上者,象剥牀而及其辨者也。 又以阴居柔,则其心甘为小人,而树君子之敌,势必至于蔑贞而自取葘害,故再儆之以凶焉。
孔子释二象曰:剥牀至辨,较之于初,为恶滋甚。 幸居卦之下体,党与未盛,君子尚可预自为图,以免害正之嫌。 若失此不图,将去辨即肤,而祸难逭矣。 盖小人欲为不善以害君子,未有不藉党援以相济者。 然穽深而机巧,在人主之前,多为谨身自媚,以使其不觉。 及至布置既定,羽翼已成,外廷耳目皆其朋党,肘腋近幸悉彼私人。 忠良蒙祸,世道阽危。 人主纵觉之,无可如何矣。 初二连进,势已不孤,而象以「未有与」为言,犹欲及其未盛而为防之之道。 夫羣邪得志,在君子不过远引以避之而已。 而人主孤立于上,可晏然而不早加省乎。
六三,剥之,无咎。
《象》曰: 剥之无咎,失上下也。
此一爻是言小人去其党邪之失,而独能从正以避咎也。 上下,指四阴。
周公系剥三爻曰:众阴方剥阳之时,而三独居刚以应上之刚,是其心深知君子之不可絶,而去其党以从之,则不惑于朋比之私,而无染于阴邪之祸。 在剥之时,其义为无咎矣。
孔子释三象曰:剥之所由无咎者,以三居四阴之中,上下皆阴,而独与一阳相应,则所失者阴。 是其失,乃所以为得也。 于处剥之道,又何咎之可及乎!
按:诸爻皆阴,惟上九一阳。 近阳者最善,六五是也,故可以治剥。 能应阳者次之,六三是也,故不为剥。 圣人于阴之从阳者,未尝不幸之许之,所以坚其从正之心,而开其补过之路。 化小人而为君子,尚赖此潜移默转之微权乎。
六四,剥牀以肤,凶。
《象》曰: 剥牀以肤,切近灾也。
此一爻是言小人之播恶既深,而君子之受祸为已酷也。 肤,肌肤也。
周公系剥四爻曰:四以阴居阴,是邪党密布于朝廷,流毒遍加于海内。 凡忠臣义士之在位者,靡不亲受惨酷,身撄戮辱,为剥牀以肤之象。 剥而及肤,小人之为蔑贞计者,盖已至矣。 然时虽极剥,而正气未尝不留于天地之间。 故不许其蔑贞,而直示之以凶,以明君子虽危,彼小人者安能独全乎哉?
孔子释四象曰:剥牀以肤,则非以足以辨仅至不安其身而已,直以危亡已至而切近灾祸也。 纵欲远而去之,已无及矣。 自古小人倾害君子,无所不至,而毒螫未极,人恒不知其祸之烈。 四居上体,在牀之上,为肤。 剥而至肤,则君子之贞几为所尽蔑矣。 故圣人特危言悚之曰:何不早为之所,而使至此极也? 此非张小人之势,正深咎为君子者制御无方,而酿成其恶,在己不得辞其责也。
六五,贯鱼,以宫人宠。 无不利。
《象》曰: 以宫人宠,终无尤也。
此一爻是言六五为羣阴之长,能率其类以顺听乎阳也。 鱼,阴物。 贯鱼,如鱼之连贯而进也。 宫人,嫔御也。
周公系剥五爻曰:五居羣阴之上,又近上之一阳,是其力足以统摄羣阴,而又心知害阳之非义,故能率其党类,而受命于阳,使一切朝政国柄皆归之君子,而受成焉。 如贯鱼顺序,以宫人承宠于其君之象。 夫国有君子,不特善类膺福,而亦足以庇荫小人。 五能如是,宁有不蒙其利者哉?
孔子释五象曰:五之以宫人宠者,羣阴剥阳已极,五能翻然悔悟,统率儔类,顺序听命,君子方嘉与维新,必不苛绳前愆。 始虽有尤,终则无尤。 廓然而涵濡于君子度量中矣。
按:五为君位,不言君而取象于后妃者,盖此卦阴盛。 五为众阴之长,又有一阳在上,故别立一义。 欲其率先众类,俛首以听君子之命也。 圣人贵阳贱阴,夬之时决阴之权在阳,则教阳以制阴之道; 剥之时剥阳之权在阴,则教阴以从阳之道。 所以赞化育而参天地者,固在于此。 而夫夫妇妇,男正外,女正内者,亦在乎此矣。
上九,硕果不食,君子得舆,小人剥庐。
《象》曰: 君子得舆,民所载也。 小人剥庐,终不可用也。
此一爻是言剥尽将复之时,君子以一身为民情所归附也。 硕果,硕大之果也。 舆,所以载也。 剥庐,自剥其庐舍也。
周公系剥上爻曰:上九以一阳在上,不为众阴所剥,而励节弥坚,立品弥高,小人自不得而伤之。 如硕果不为人所食,将见复生之象。 夫当剥极之时,人心思治,尚留此一君子,以为邦家之庆。 用能保国庇民,民皆载之,如得舆者然。 是知唯君子能覆盖小人,而小人亦借君子以庇其身。 若小人必欲剥尽君子而后快,则君子亡而家国破,小人亦无所容其身。 象如自剥其庐已耳。
孔子释上象曰:君子何以得舆? 盖以一阳独留,此天意也。 天意攸存,即民心所属。 君子虽势处甚孤,而系结于民心者更切,相与承事而共载之,谁能剥焉? 若小人用尽机谋诡诈,以剥君子,终于自剥其庐,夫亦安所用之也?
按:此卦以上九为主,曰硕果不食,幸一阳之存也。 其五阴则顺乎阳者吉,不顺乎阳者凶。 初二四取象于牀,见君子在下,小人可藉以安身。 上爻取象于庐,见君子在上,小人可藉以庇身。 君子在上在下,皆有益于小人如此。 而小人必欲去之,君子去而危亡立至。 载胥及溺,小人亦未尝独免。 则害君子,正以自害耳。 故天下之恶,无有甚于小人; 天下之愚,亦无有甚于小人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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