䷚〈震下艮上〉
颐取养之义,彖辞言,养德养身皆出于正则吉。 《彖传》既释养正之义,复极言养道之大,而《象传》又举养德养身之切,务以示人也。 六爻上止下动,故下三爻为自养,上三爻为养人。 震性动,动皆累于欲,不能自求所养而求人以养己,失养之道矣,故下三爻皆凶。 艮性静,静则得其正,求于人以养其下,虽不免于颠拂,而于养道无失,故上三爻皆吉。 此彖辞之所以言利贞也。 天地以时养万物,圣人得时则养贤以及万民,利天下而非以自私也。 故言颐之时大矣哉。 君子之自养也,知弃我良贵、悖理求禄之匪正,则知砥节砺行之为正矣; 知下媚上援、干求非类之匪正,则知不渎不谄之为正矣; 知簠簋不饰、纵欲败度之匪正,则知静俭节制之为正矣。 此自养之道,当如是也。 若夫以上下下,诚信任贤,人臣之吉也。 养贤及民,民被其福,人君之贞也。 任大责重,饥溺由己,有相之道也。 此又养人之得其正者也。 故动不自动,而止其所止,则颐之道尽矣。
颐,贞吉,观颐,自求口实。
此卦震下艮上,上下两阳,中含四阴,外实内虚,上止下动,有颐之象,故名为颐。 卦辞言,颐有养义,养出于正则身心皆获所安而得吉也。 颐,口旁也。
文王系颐彖辞曰:颐之为言养也。 为卦震动在内,艮止在外,恐内之或动于情伪之感,而心之养不得其正; 外之或止于嗜欲之安,而身之养不得其正。 惟得正,则身心皆得其养而吉。 然出于正,即入于不正。 危微之几,介于毫发,故善养者必静观而内求之。 其养德也,果合于圣贤之道,而无异端以淆之,则心正而颐正矣; 其养身也,果当于义理之节,而无饥渴以害之,则身正而口实亦正矣。 盖正则得吉,不正则不得吉。 颐之所为,必出于正也。
按:《程传》谓:观颐为观所养之人,自求口实为自求养身之道。 盖下体三爻皆主自养,上体三爻皆主养人。 上体则观其养人者,得正则吉; 下体则观其自养者,得正则吉也。 与《本义》专主养德养身不同。 其实自养为养人之本,未有自养不正而能养人者。 真德秀云:己得其养则吾身先成,然后可推而达之天下是也。 《本义》专言其体,《程传》兼明其用。 解虽各异,义实相通。 总以见易道之无不该而已。
《彖》曰:颐贞吉,养正则吉也。 观颐,观其所养也。 自求口实,观其自养也。 天地养万物,圣人养贤以及万民,颐之时大矣哉。
此《彖传》,是释颐彖辞,而极言养道之大也。 所养,养德。 自养,养身。
孔子释颐彖辞曰:颐以贞而吉者,盖养必以正,在心常获天理之安,在身无复物欲之扰,则吉也。 稍不正,则不得吉矣。 辞谓观颐者,在观其所养之道,其于性命之正,纯然无杂,而浩然之气不为之挠,则德得正而吉也。 辞谓自求口实者,在即其所养之道,以观其自养之术。 其于义理之正,凝然不扰,而口体之奉不为之动,则身得正而吉也。 养正之道如此,推之而天地圣人宁外于是哉? 夫天地本以养万物者也,苟失其正,必至气候失宜,疵厉横行,而物有不遂其生者矣。 圣人本以养民者也,苟失其正,必至贤奸混杂,举错失当,而民有不安其命者矣。 故天地养万物,圣人体天地养物之心,养贤以及万民,而皆出之以正。 则颐之时,讵不大矣哉! 从来养万物者天地,而代天地养万物者必属之圣人。 然圣人欲养民,非先养贤,势不能徧。 故不直曰养万民,而必曰养贤以及万民也。 唐虞之廷,禹平水土,稷降播种,契敷教,臯陶明刑。 九官十二牧,亦止完一养民之事而已。 仁者无不爱也,急亲贤之为务,岂不信哉。
《象》曰:山下有雷,颐,君子以慎言语、节饮食。
此《象传》,是实言君子养德养身之切务,以明养道之正也。
孔子释颐象曰:此卦震在艮下,是山下有雷,震动发生,物由此养,颐之象也。 君子观象以求养正之道,而知德之不正,由言语以为之阶,慎之而言必当理,语必合义,是言语皆养德之具,而无妄出以招祸矣。 身之不正,由饮食以乱其性,节之而饮必德将。 食必正味,是饮食皆养身之物,而无妄入以致疾矣。 养正之道,不于颐备之哉! 推之有天下者,命令政教,皆由言语之颁,资用货财,无非饮食之事。 其养德养身者愈大,则慎之节之者愈难。 所以古之君子,诵白圭之什,识金人之铭,旨酒必恶,饮食必菲,兢兢乎谨小慎微,无一端不合夫养之正,而后可为天下后世之观法也夫。
【今注】
白圭之什:《诗经‧荡之什‧抑》:「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; 斯言之玷,不可为也。」 《诗序》:“序:《抑》,卫武公刺厉王,亦以自警也。」
初九,舍尔灵龟,观我朶颐,凶。
《象》曰:观我朶颐,亦不足贵也。
此一爻是言失静养之正,而动于利欲之私也。 尔,谓初也。 灵龟,不食之物。 我,谓四也。 朶,垂也。 朶颐,欲食之貌。
周公系颐初爻曰:初以阳居下,本有刚明之德,养息深静而无外慕者。 但居动体,上应六四,不能以刚自守,而反上从四之柔。 则私欲熏其心,爵禄婴其虑,而本体之灵弃之若罔恤焉。 犹舍尔以气自养之灵龟,观我而朶其颐之象也。 如是则失其静养之道,而溺于动养之欲。 沈迷不反,何所不至,其凶可知已。
孔子释初象曰:所谓观我朶颐者,以初之刚,本为可贵,而累于动体,从欲而动,则将沦于汚贱而可羞矣,亦何足贵哉? 盖士君子立身,于理欲之介,不可不慎。 故有以一朝之失足,而遂遗千载之恨者矣。 此无他,物重而我轻也。 孟子曰:「人人有贵于己者,弗思耳。」 诚知在己者有甚贵,而世间之利欲,岂足动其心乎?
六二,颠颐,拂经; 于丘颐,征凶。
《象》曰:六二征凶,行失类也。
此一爻是言失求养之义,故上下皆无应也。 颠颐,求养于初也。 拂经,违其常道也。 丘,土之高者,上之象也。 丘颐,求养于上也。
周公系颐二爻曰:阳刚,养人者也; 阴柔,养于人者也。 二以阴柔,不能自养,必求养于阳刚。 若下求于初,是在己乏资身之术,而俛首豢养于卑贱之流,则颠颐于下,而拂以上养下之常道矣。 若求养于上,又非正应,是才不足以自养。 见上之权力,足以养人,而奔走趋附以从之,则彼有丘陵之势,而我徒遭摧压之凶矣。 是一则于理,有所不可; 一则于势,有所不行。 故均不能有济也。 然则,人可不自重哉!
孔子释二象曰:六二不得于初,而往从夫上,亦复得凶者。 以二处非其地,上下皆非应与,但宜止而弗行也。 行则皆失其类,得凶宜矣。
按:《程传》谓:「女不能自处,必从男; 阴不能独立,必从阳。 二阴柔不能自养,待养于人。」 固天地间之定理,然去就之正不正,则己得而自主者也。 夫上而事君,下而交友,倘以利禄萦心而希图仕进,饵啜为志而攀附交游,则中君羞以为臣,中士羞与为友矣。
【今注】
萦心:缠绕内心。 萦,缠绕、盘旋。 《诗‧周南》:“葛藟萦之。」
饽啜:饮食,音ㄅㄨ ㄔㄨㄛˋ。 馁啜为志,形容人心无大志,只求满足饮食之欲。 《孟子‧离娄》:「孟子谓乐正子曰:『子之从于子敖来,徒饽啜也。 我不意子学古之道,而以饽啜也。』 」朱熹注:「饽,食也。 啜,饮也。 言其不择所从,但求食耳。」
六三,拂颐,贞凶。 十年勿用,无攸利。
《象》曰:十年勿用,道大悖也。
此一爻是言小人放情恣欲,而大违乎颐道之正也。
周公系颐三爻曰:三阴柔不中正,又居动体之极。 人皆求颐于上,三独拂之而随下体之动,是性既昏迷,动复躁妄。 其所为颐者,不过沈湎于嗜欲,放恣于口体,而拂乎养之常道矣。 虽饮食亦日用之正,犹不免于凶。 必至没身沈溺,而声名俱丧,十年之久,终不可用,无所往而利也。
孔子释三象曰:所谓十年勿用者,以颐道贵静,动则悖。 三处动极,则大悖矣。 任情灭理,终身不悔,莫恤也夫。 盖贫贱不滥,富贵不淫,乃得颐养之道。 二处贫贱而不知守,约而滥者也; 三处富贵而不知节,乐而淫者也。 夫吾心不能以义命自主,而随境转移,岂得云养正之大人乎?
六四,颠颐,吉。 虎视眈眈,其欲逐逐,无咎。
《象》曰:颠颐之吉,上施光也。
此一爻是言六四能求贤以养民,而复示以用贤之道也。 颠颐,求养于初也。 眈眈,虎下视貌。 虎视眈眈,下而专也。 其欲逐逐,求而继也。
周公系颐四爻曰:四以柔居正,而下应初之刚正,是居上而能信任乎下者也。 然阴柔不足以及物,必藉初之贤以成功,则养人者初也。 而任贤以养人者,惟四,故为颠颐而吉也。 是四之于初,固己能下之,能求之矣。 苐患下之不专,则贤者生疑,而养之道未弘; 求之不继,则施为未竟,而养之功易竭。 必能诚信不二而专,始终无间而继,如虎之视眈眈而欲逐逐焉,则于求贤养民之责,无忝矣,而又何咎之有乎?
孔子释四象曰:四之颠颐而得吉,何也? 盖上之于下,不必恩自己出,然后谓之能养也。 今能任初之贤以养民焉,则初之施即四之施,而恩膏所及,昭然其光显矣。 此其所以为吉也欤!
按:四居大臣之位,有养民之责,然一身不能独理,必分其任于庶司百职,而后可共成治功。 此其虚心下贤,深合乎以人事君之道也。 或谓:上施之上指五而言,盖人臣承流布化,无非奉行朝廷之德意。 譬诸日月之照临,雷霆之鼓动,雨露之滋润,寒暑之成实,无非为天地养万物而已。 谓初之施即四之施可也,谓四之施即五之施,又何不可哉?
六五,拂经,居贞吉,不可涉大川。
《象》曰:居贞之吉,顺以从上也。
此一爻是言,任贤足以图治,而又当凛不自用之戒也。 拂经,谓以君而从臣也。 上,谓上九。
周公系颐五爻曰:五以柔居尊位,才不足以养人。 上有阳刚之德,五赖其贤以养之。 夫君以养人,颐之经也。 反赖上之养以养之,是拂于经矣。 既以己之不足而求养于上,必居守贞固,笃于信任,斯惠泽常流而得吉也。 若不能审己度力,或以拂颐为嫌,而冒昧以图功,自用以求济,是犹涉大川而无操楫之任,何由而克涉哉?
孔子释五象曰:居贞之吉者,谓五不恃其尊,能柔顺以从上九之贤,而毫无勉强,此诚得养贤以及万民之道,故居贞而吉也。
按:君道贵刚,柔所不尚。 然柔而能任刚明之贤,则不独资以自养,而天下亦赖之,如太甲、成王,虽不及汤之锡勇,武之执竞,而能信任尹虺周召之贤,则未始不可成治功也。 至若汉元优柔不断,知萧望之、周堪之忠,而不能用,知弘恭、石显之恶而不敢去。 进贤如转石,去佞如拔山。 是其柔也,必至于莫捄矣。 故曰:君道以进贤退不肖为大。
【今注】
汤之锡勇:上天赐予商汤勇气,让他讨伐夏桀。 《尚书‧仲虺之诰》:「有夏昏德,民坠涂炭。 天乃锡王勇智,表正万邦。 缵禹旧服,兹率厥典,奉若天命。」 仲虺为商汤的左相,作《仲虺之诰》。
武之执竞:武王执其自强不息之心,天下无能与其竞争者。 《诗‧周颂‧执竞》为祭祀周武王,及成王、康王之诗:「执竞武王,无竞维烈,不显成康,上帝是皇。」 朱熹:「竞,强也。 言武王持其自强不息之心,故其功烈之盛,天下莫得而竞。」
上九,由颐,厉,吉,利涉大川。
《象》曰:由颐厉吉,大有庆也。
此一爻是言上九以养民为己任,而天下胥受其福也。 由颐,由之以养也。
周公系颐上爻曰:六五赖上九之养以养人,是上以有相之道而致羣黎康乂之休。 民生未遂,由以遂之; 民性未复,由以复之。 有由颐之象。 臣而若此,则位高权重,宁可以易心处之乎! 故当皇皇惕虑,惟恐上孤君心,下失民望,乃能胜其任而得吉也。 然以上九阳刚,则有能为之才,在上则有得为之势。 乘其势而运其才,虽养民极天下之大事,自可一身弘济之,而有余而不负君上之倚毗矣! 夫何涉大川之不利哉!
孔子释上象曰:养民者以泽被天下为庆。 以上之躬膺大任,果能宅心兢畏,以成养民之功。 则一时受其利,万世蒙其泽,而功之所被者溥矣。 非大有庆乎!
按:豫九四曰「由豫」,由豫在四,犹下于五也,而己有可疑之迹。 若颐上九曰“由颐”,上之所处过中,而益嫌于不安,其可不存兢惕之心哉? 然艮止之性,必无暴戾以招凶,自以仁德而致庆,故虽厉而终得吉。 为人臣者,投艰遗大,则以身肩任之,及事定功成,而威福还诸朝廷,功名归于人主,斯有誉而无咎矣。
【今注】
胥受其福:皆受其福。 《尔雅》:“胥,皆也。」
羣黎康乂:百姓安康而得到治理。 乂,音义同刈,为刈的本字。 本义为割草,引申为治理的意思。 《尚书·康诰》:「若保赤子,惟民其康乂。」 孔颖达疏:「《释诂》云:
皇皇惕虑:内心惶惶,警惕而忧虑。
投艰遗大:赋予重责大任。 原文作“遗大投艰”,语出《尚书. 大浩》:「予造天役,遗大投艰于朕身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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