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定四库全书
日讲易经解义卷十四
中孚之为卦,三与四二柔在内为中虚,二与五二刚得中为中实。 中虚则无我,中实则无伪。 唯此心洞然而虚,则至诚充然而实矣。 充然者,发于中而孚于外,所以为中孚也。 六爻惟取柔而正、刚而中者。 初九中孚之初,上应六四,阴阳皆居正位,而有六三之阴柔不正者隔于其中,故爻辞设「有他」之戒。 九二与五阳刚相应,至诚感孚,有鹤鸣子和之象。 三不得位而应亦不正,一为说之极,一为信之穷,于中孚之义无当也。 六四得位,故无咎。 九五刚健中正,有中孚之实德,与二同德相信,合为一体,包二阴以成中孚者也。 上九失位居中孚之极,故为贞凶。
按:中孚六爻独于五言孚,盖二五皆中实,实则诚,诚则未有不孚者。 而五又为之主,则使一卦六爻如一气然,而靡不为之用者,唯九五也。 他卦二五皆取阴阳相应,而中孚则取以刚应刚,以知中孚之道,不主于情而主于理,不孚于外而孚于中。 一诚相通,君臣道合。 化邦而应天,端在于是,非他卦应与之比也。
中孚,豚鱼吉。 利涉大川,利贞。
此卦兑下巽上,以全体言,为中虚; 以二体言,为中实。 中虚信之本,中实信之质。 信发于中,故名中孚。 卦辞言,信能合理,所以善用其孚而无不通也。 豚鱼无知,喻难化之人。 涉川至险,喻难济之事。
文王系中孚彖辞曰:中孚以孚信在中为义,有一心之孚,有两情之孚,总之本于在中,而发见于外,则至诚所感,何人不格? 虽物之冥顽,如豚鱼之无知,亦可感动之而得吉,况有知者而有不格乎! 何事不济? 虽事之艰险,如大川之难涉,亦可济之而利,况平居时而有不济乎! 然其所以为孚者,一皆本于义理之至正,而不为硜硜之小信,胶执不通,然后信所当信,而合于贞焉。 斯人无不感,事无不济,乃为利耳。
按:圣贤脩身持世,莫不以孚信为本原。 然而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恐其不皆出于正也。 古之圣人,至诚感神,至于化傲象,格有苗,经权常变,无不各得其至正。 若后世之君,不失虞人之期,不废徙木之赏,是信失其正者也。 此利贞所以善成其孚欤。
《彖》曰:中孚,柔在内而刚得中,说而巽,孚乃化邦也。 豚鱼吉,信及豚鱼也。 利涉大川,乘木舟虚也。 中孚以利贞,乃应乎天也。
此《彖传》,是释中孚彖辞,备言孚之体用,明尽人可以合天也。 柔在内,指三四。 刚得中,指二五。 乘木舟虚,取外实中虚之象。
孔子释中孚彖辞曰:卦名中孚者,以卦体言之,三四以柔居一卦之中,是中虚也。 二五以刚居二体之中,是中实也。 中虚而能实,虚所以受信,实所以为信,此孚之存乎己者也。 以卦德言之,下说而上巽,说则臣以和衷上感乎君,巽则君以虚怀下应乎臣,上下交孚,自能化行邦国,此孚之及乎人者也,而一本于在中之孚,中孚之所由名以此。 其曰豚鱼吉者,谓信由中出,自通于物,无不输诚感化,即如豚鱼无知之物,亦且能及之而吉,此孚之验于物者也。 曰利涉大川者,谓以实体运乎虚中,应变无穷,如卦象木在水上。 木体本实,而为舟则虚也。 舟惟虚可以行水,心惟虚可以行世,何不利涉之有? 此孚之验于事者也。 若是其中孚而犹曰利贞者,盖孚命于天,浑然至正,若意见未融,一徇于人为,即非正矣。 惟孚出于人心之正,而合乎天命之本然,乃与天相应,斯感无不化也。
按:天命流行,物与无妄。 中孚之理,即是天心,通于亿兆人之心,而又通于亿兆物之心。 人惟失此心之本体,所以不能通人物之心以应乎天心耳。 盖天之道,孚贞而已,故又曰「利贞,乃应乎天者」,惟恐择之不精,持之不固,或稍涉乎偏私,而不合乎天心之正,是以丁宁若此,此即《中庸》以人达天之义乎。
《象》曰:泽上有风,中孚,君子以议狱缓死。
此《象传》,见君子好生之心,善体中孚之意也。
孔子释中孚象曰:兑泽之上有巽风,泽至实而风至虚,风无形而能感泽,犹诚无象而能动物,中孚之象也。 君子体此以用狱,当狱之未成,则用议以求其入中之出; 即狱之既成,犹用缓以求其死中之生。 哀矜恻怛,总出于至诚无私,所谓求其生而不得,则死者与我俱无憾焉。 此君子为民之意,有以深入乎民心。 上感而下受,亦中孚之义也。
按:天地之大德曰生。 人君至诚,恳恻之心,莫大于好生不杀,此即孚以应天之理也。 《书》曰「钦恤」,舜之中孚也。 有虞之民,协中从欲,天下之中孚也。 后世如唐太宗之纵囚,约其自归以就法,虽未合于纯王之道,亦必其一时不忍之念,有以深入乎民心,此亦可谓得于中孚之义者也。 三代而下,如太宗者,不亦仁民爱物之主哉。
初九,虞吉,有他不燕。
《象》曰:初九虞吉,志未变也。
此一爻言,信得其人,当善保其初志,以成孚也。 虞,度也。 燕,安也。
周公系中孚初爻曰:初九阳刚得正,与柔正之六四相应,此孚之至正而贞者也。 在初能度其可信,与之交而成孚,则学业事功,观摩效法,有得朋之庆,获所安而吉矣。 若失其初心,而复有他焉,是疑信不一,舍正而求不正,中无定主,将无以成孚,宁得燕而安乎? 所当致戒也。
孔子释初象曰:初九所以虞而得吉者,以其当中孚之初,刚而得正,私情未起。 从正之志未为所变也,是以得吉。 若能守正而善保其初,斯诚能孚者矣。
按:圣人立教莫先于辨志,志之所向,邪正分焉。 一于正,则不正者蔑由进矣; 惑于不正,则正者亦蔑由安矣。 中孚之初,未有所主,正辨志之时也。 其志未变,欲其审于始。 未变而不能保其不变,更欲其慎于终。 闲邪所以存诚,要在初之自为审持耳。
九二,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 我有好爵,吾与尔靡之。
《象》曰:其子和之,中心愿也。
此一爻见君臣同德相孚,其感应出于至诚也。 鸣鹤,指二言。 子和,指五言。 好爵,懿德也。 靡,与縻同,犹系恋也。
周公系中孚二爻曰:二与五中实相应,君臣一德而成孚也。 二居阴位,人臣幽隐之诚,本于在中,以自鸣其素而为之君者,亦以诚信之念不期而孚。 同声相应,犹鸣鹤在阴而子和之之象。 所以然者,懿德良贵,人所同好。 二既有此懿德,不敢自私其所有。 其致君忠爱之心,出于至诚。 五亦系恋之,而不能自已,故感应之象有若此耳。
孔子释二象曰:五之应二,若其子之和,岂有所矫饰于外哉? 君心所愿慕者德也,二之鸣,既由中而发,五之和,亦根心而生。 是诚出于中心之愿,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也。
按:诸爻有应,皆有间隔,惟二五无间隔,乃以同德相孚,中虚相感。 此即盛世君臣,同心一德,赓歌拜稽于一堂。 无尊卑濶絶之忧,无彼此形骸之隔。 是以上下交而治道成,为有合于中孚之义也。
六三,得敌。 或鼓或罢,或泣或歌。
《象》曰:或鼓或罢,位不当也。
此一爻为信失其正不能自主者戒也。 得敌,指上九之应。 鼓,是鼓舞作事之意。
周公系中孚三爻曰:六三以柔而不正,应上九之刚而不中,此居说之极,是为无恒。 彼当信之穷,则为太固。 与之相应,实相敌而不相助矣。 于是或鼓而前,或罢而废,见行止之无常; 或泣而悲,或歌而乐,见忧喜之无定。 则中怀纷扰,莫所适从。 以此图功立事,不亦难乎。
孔子释三象曰:人心惟中虚,以理为主,自动静忧乐,各中其节。 若三之或鼓或罢,由阴居阳,位处不中正,而无中孚自主之德,所以临事无恒,动失其度。 揆厥由来,岂徒得敌之咎哉?
按:中孚诸爻各有相信之理,而贞不贞则有异。 六三之得敌,不当信而信,憧憧往来,莫适为主。 既不能如二五之同心相应,又不能如初之虞吉而得所安。 此不贞而不可以为信者也。 然究其故,实由己而不由敌。 故君子贵克己之学,而无攻人之过,斯信所可信,而有以成其孚歟。
六四,月几望,马匹亡,无咎。
《象》曰:马匹亡,绝类上也。
此一爻言大臣当絶私交,专心以事上也。 望,是月盈。 匹,配也,指初与四应。 絶类,是絶初九。 上,是上从九五。
周公系中孚四爻曰:六四居阴得正,位近于君,相得而承宠眷,德隆势盛,如月之将盈而几望也。 此正羣心归附之时,猜忌易生。 四乃柔顺自处,恪守臣道,履盛而不矜。 虽与初为应而相匹,能奉公事主,不树私交,犹马之相匹而亡其匹也。 若是则精白一心而无罔上行私之咎矣。
孔子释四象曰:古纯臣公尔忘私,未有一心为私,一心为公者。 四所为马匹亡者,四与初为类,而四必絶其私与。 惟克尽其诚,专心上事于五,所以无咎也。
按:君子以同道为朋,小人以同利为党。 正与不正,各有其类。 同道为朋者,其意主于为国家; 同利为党者,其意专于为一己。 昔欧阳脩谓:「退小人之伪朋,用君子之真朋,则天下可治。」 是在人主熟察而明断之矣。
九五,有孚攣如,无咎。
《象》曰:有孚攣如,位正当也。
此一爻见君臣相信之深,能以一德成天下之孚也。 攣,固结也。
周公系中孚五爻曰:九五中实而居尊,为孚之主。 下应九二之贤,亦中实而相辅。 君臣同德,和之以中心,縻之以好爵。 相信之深,有猜疑所不能间,䜛忌所莫能离者,自然固结而不可解,为有孚攣如之象。 如是则上下交,而孚乃化邦,正在此矣,何咎之有。
孔子释五象曰:五之有孚,何以有攣如之固? 以五德称其位,而为中孚之主,则位正。 且德以位显,而成天下之化,则位又当故也。 使居至尊之位,而无中正之德,虽当而不正,何能一德相孚,而化及于天下乎! 此攣如之义,盖有取也。
按:中孚诸爻不言孚,惟九五独言有孚者,盖五以中孚之实,成化邦之功。 由竭诚信贤,相与经纶密勿,国家恃以治安,非推心置腹之诚,始终无间,殆未易言攣如之义也。
【今注】
密勿:勤勉努力。 《三国志. 杜畿传》:「与闻政事,密勿大臣。」 密勿即黾勉,《诗. 十月之交》:「黾勉从事,不敢告劳。」 《汉书. 刘向传》引作:「密勿从事,不敢告劳。」
上九,翰音登于天,贞凶。
《象》曰:翰音登于天,何可长也。
此一爻言,处孚之穷,为信非所信者戒也。 翰是羽。 翰音,言鹚鸣必振其羽也。
周公系中孚上爻曰:天下事理当与时势变通,方能善用其信,而无窒碍难行之患。 上九居中孚之极,徇偏执之见,乏融通之识,不度可否顺逆,固守其信,而必欲行之。 犹翰音本非登天之物,而强欲登于天。 非贞而自以为贞,则必违时拂势而取凶矣。
孔子释上象曰:孚信所以可久者,惟能通其变而不穷也。 今翰音登于天,登非所登,犹信非所信。 不知变通,至于穷极,而立见其败,尚何长久之可望哉?
按:中孚之道,有常有变。 初爻宜守常,而惟恐其变,虞之所以得吉。 上爻宜通变,而固执其常,贞之所以得凶。 夫贞何以凶也? 宋襄之行仁,适足以取败; 荀息之死难,无补于格君。 拘一时之小信,而不通古今之大义。 识者讥之,所谓「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」,非凶之道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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