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周易集说. 文言传二》
钦定四库全书
周易集说卷二十七
宋 俞琰 撰
文言传二
坤至柔而动也,刚至静而德方,后得主而有常,含万物而化光。 坤道其顺乎,承天而时行。
天属乾阳而刚,地属坤阴而柔,地体虽柔,种而生物,其用则刚。 坤卦六爻纯乎阴柔,是为至柔动则变为乾阳而刚,故曰坤至柔而动也刚,地虽动而生物,其体本静。 坤卦六爻纯乎阴静,是为至静,唯其至静,所以其德方正而截然不易,故曰至静而德方。 天数居始而为一,地数居次而为二,坤道之常,盖当处后不可搀先也,搀先则失坤道之常矣。 唯处乾之后,顺乾而行,则得其所主而不失坤道之常也,故曰后得主而有常。 含藏,蓄也,万物无大无小,地皆藏蓄于其中。 博厚之至也,阳变而阴化,天施而地生,坤之含万物,仅能化生耳,非若乾之能变而又能化,能施而又能生也,故孔子于乾言变化,于坤但言化而不言变,盖乾能兼坤,坤仅得乾之半也。 光谓地道之光,阳明而阴暗,坤阴物,安得光? 横渠张子曰:效法故光。 漠上朱子曰:坤之光即乾之光。 愚谓:坤本无光,动而从干,是以光也。 顺谓顺乾而行也,承天谓天气在上,而降施于地,地则承而受之也。 时行谓以时而行,时乎春夏而天气发生,则地气亦为之发生,时乎秋冬而天气收敛,则地气亦为之收敛。 坤之为道盖如此其顺也。 此章申彖传之意,所谓至柔而动也刚申德合无疆之义,至静而德方释贞义。 后得主而有常,后顺得常之谓,含万物而化光,即含弘光大、品物咸亨之谓,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,即乃顺承天之谓。 自此以后,皆申爻传之义。 或疑文言传两赞用九,至用六则无一语及之,殊不思坤至柔而动也,刚此非赞用六而何。 洪容斋曰:顷见僧昙莹云动者,谓爻之变也。 坤不动则已,动则阳刚见焉。 在初为复,在二为师,在三为谦,自是而往皆刚也。 其说最为分明有理。 愚谓:昙莹所云,不过谓一爻之动耳。 坤爻传所为六二之动是也。 今曰坤至柔而动也刚,盖谓六爻俱动,而至柔之坤变纯刚之乾,非但为一爻之动也。
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 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。 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来者渐矣,由辩之不早辩也。 易曰履霜,坚冰至,盖言顺也。
坤之初六,阴柔不中不正,不善也。 不善之积,极而至于弑君弑父,实从此始。 以积善并言,盖明善不善皆在所积,天道福善祸淫,作善则降之百祥,作不善则降之百殃,苟积善则不独身受其福,又福于而家以及其子孙,是谓余庆。 积不善则不独身受其祸,又祸于而家,以及其子孙,是谓余殃。 必者,祸福之应,如影随形,如响随声,理之所必然也。 积善而曰必有余庆,所以劝天下忠臣孝子,而使之勉于为善也。 积不善而曰必有余殃,所以惧天下乱臣贼子,而使之不敢为恶也,乃臣弑君,子弑父,岂一朝一夕之故,原其所由来,则自小而大,从微而着,如霜而至于冰,皆以渐而积也。 辩,察也。 由辩之不早,辩盖罪其君父之不明,明者知渐不可积。 于是防其微而辩之于早,故天下之恶,无由而成,盖知霜冰之戒也,若小恶不过坐视其长,则末流之弊, 有不可胜言者,是谁之过欤? 由君宠其臣而不早辩其臣之恶,父宠其子而不早辩其子之恶故也,盖言顺也之顺与前坤道其顺乎之顺不同,盖谓事势之顺,不知不觉积渐因循而至于此极也。 积不善申履霜阴凝之义,弑君弑父申至坚冰之义,非一朝一夕之故,申驯致其道之义也。 诚斋杨氏曰:顺当作驯。 紫阳朱子曰:古字顺慎通用。
直其正也,方其义也,君子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,敬义立而德不孤。 直方大,不习,无不利,则不疑其所行也。
发明六二之直方而曰「直其正也,方其义也」。 则下文当曰「正以直内,义以方外」,今乃曰「敬以直内」,而不曰「正以直内」何也? 或曰:刘元城尝改敬以直内为正以直内矣,然正无下功夫处,故须敬言,敬则正在其中,敬则有所操守而不失其本然之正也。 或又曰:《礼记》云直其正也。 政乃敬之讹尔,敬讹为政,政又转而为正,亦犹诗体无咎言礼记乃云履无咎言,体讹为礼,礼又转而为履,理或然也。 敬者主一于此而无他适之谓,义者裁制于彼而合其宜之谓,敬以操守于内而心不他适,则其直于内也,洞然而略无私曲,义以裁制于外而事皆合宜,则其方于外也,截然而不可移易,君子盖无往而非敬,无往而非义也。 敬义立,谓内不枉已,外不徇物,而卓然自立也,二所主者敬而义,则自此而出焉,故有内外之辩,敬在是则义在,是内直则外自方,非谓敬必在内义必在外也。 德不孤谓择善而得所从也,六二在羣阴之中,不与羣阴为党,其势似孤,其德则不孤,盖以敬义自立,舍坤阴从乾阳,又焉得孤,不疑谓择善之明而不惑也,坤德虽柔顺,而六二所行者正,不习初六之阴邪,则其从乾阳而行也,夫复何疑。 此章以敬释直字,义释方字。 又以敬以直内,是持守功夫; 义以方外,是讲学功夫。 从程子朱子之说,则坤六二之所谓不习,可以为不学乎。 平菴项氏曰:习重习也,二之所习,谓习初也,地利阴邪不可使盛,若朋类相习,积阴不已,则贼乱之所由兴也。 初二一阴方生,圣人积虑其习曰积曰渐曰驯曰顺,皆深绝之六二之阴洊至,位当重习,独能不习,故圣人喜之,盖初不正而二正,初不中而二中,每事相反而不相重,是以知其不习也。 又曰:阴与阴相敌则孤,孤则小,阴从阳则不孤,不孤则大,妇能如此,则得乎夫,臣能如此,则得乎君,皆阴德之不孤者也。 张播本直方大上有易曰二字。
阴虽有美,含之以从王事,弗敢成也。 地道也,妻道也,臣道也,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。
陰從陽而不敢專也,故雖有美亦含之而不發也。以,用也。或用之從王事,則歸美於君,弗敢以成功自居,故曰「陰雖有美,含之以從王事,弗敢成也」。弗敢成者,非其才之不足而不能成也,為下之道當如是也,伊川程子曰,如是則上無忌惡之心,下得恭順之道也。愚謂:下之事上,猶陰之從陽,便觀地之承天,可見乃若妻之從夫,臣之從君,皆比道也,故曰「地道也,妻道也,臣道也」,不言子道,臣與子一也。夫天氣降而至於地,地中生物者,皆天之氣,地唯順而承之,不敢居其成功,是謂地道無成。既曰「地道無成」,而又曰「代有終」,何也?曰天數止乎九,是無終也。地數終於十,則有終矣,是故乾能始物,不能終物,坤繼其終而終之,則坤之所以為有終者,終乾之所未終也。坤不有其成,而有其終,故曰「地道無成,而代有終也」。代,繼也。古之人為臣而盡臣道者,以地道自處,而不矜不伐,唯知代天之功,以終其勞,及其成功,則歸之天,不敢貪天之功以為已力,蓋知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之義也。美釋章字,以妻道臣道並言,蓋申無成有終之義,此獨言地道,則舉其大者爾。書君陳云爾有嘉謀嘉猷,則入告爾,后于內爾,乃順之于外。曰斯謀斯猷,惟我后之德,鳴呼臣人咸若是,惟良顯哉,其坤六三之謂歟。
天地變化,草木蕃;天地閉,賢人隱。易曰「括囊,无咎无譽」,蓋言謹也。
乾陽用事則天地變化,草木蕃,賢人出;坤陰用事則天地閉,賢人隱。當此天地閉,賢人隱之時,一語之差,則凶禍隨至,不謹密可乎?易之所謂「括囊,无咎无譽」,蓋言君子之謹密不可不如是也。且夫乾之初九在下卦之下,去九五之君甚遠,其隱宜乎坤之六四,在上卦之下,居近君之地,而乃隱焉,何也?曰坤六五亦臣也,非君也,以人臣而處君位,與乾九五異矣。而六四適近之,此六四大不幸也。乾九五在上,而天地閉塞,天下終有戰爭之禍,則六四以隱為咎,蓋時異事殊,君子亦唯隨時之治亂以為進退也,時當進君子亦進,乾九五是也;時當隱君子亦隱,坤六四是也。謹即慎不害之謂。曰閉曰隱,皆釋括囊之義也,
君子黃中通理,正位居體,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,發於事業,美之至也。
黄中谓君子有中德之美也,通理谓通达乎道理也。 正位谓知君臣之大义,而以正上下之名位也。 居体谓以臣道自居而不失为下之体也,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,以至发为事业,尽有可观,岂非美之至乎。 正位居体,盖坤之正位在六二,而六五非正。 是宜正之也。 坤之体当居下而居上,非所宜也。 「黄中通理,正位居体」,释黄裳元吉之义,「美在其中,畅于四支,发于事业」释文在中之义。 黄中通理以身言,故曰四支,居者身居之也,黄中故能正位,通理故能居体,或者难曰:六十四卦皆以五为君,九居五为刚中之君,六居五为柔中之君,今乃以坤之六爻全为臣道,无乃不可乎? 愚曰:不然,易中以六居五盖半矣,莫非君也。 在泰在大有之类,则为谦顺之君,在离在未济之类,则为文明之君,在豫在恒之类,则为暗弱之君,惟坤之五虽君位,坤实臣道,不济不取君义,此童溪王氏之说也。 坤之六爻皆顺承乾五之一君,故坤之五不得为君,此诚斋杨氏之说也。 窃谓六十四卦,自贞而下,阴阳相杂,刚柔相交,始有所谓阴阳之配,应刚柔之乘承,于是乾则全卦皆为君德,而乾之九二,其位虽臣,其德则君也。 坤则全卦皆为臣道,而坤之六五,其位虽君,其道则臣也,岂可与诸卦例言哉。
阴疑于阳必战,为其嫌于无阳也,故称龙焉,犹未离其类也,故称血焉。 夫玄黄者,天地之杂也,天玄而地黄。
疑谓似也,坤至上六,阴盛而与阳相似也。 阴当从阳也,盛极则不能降以相从也,不相从则与阳为敌,故曰阴疑于阳必战。 干君象也,故干之彖传谓,干之六爻为六龙,龙君象。 坤乃臣,而上六亦称龙,何也? 圣人以坤之上六处臣道之盛极,而天下不知有君,故特以龙言,故曰为其嫌于无阳也,故称龙焉。 为去声,尔雅云,十月为阳。 郑玄曰:十月纯坤用事,嫌于无阳,故名此月为阳,天道不可一日无阳,人道不可一日无君也。 节初齐氏曰:盖与春秋天王狩于河阳同一书法。 狩于河阳,非天王而曰天王,嫌于无王也。 圣人于阳亦然,血阴物也,臣虽强,不离阴类,故曰犹未离其类也,故称血焉。 离去声,玄者天之色黄者,地之色血。 言玄黄则天地杂类而阴阳无别矣,故曰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。 阴阳相战,虽至于天地之杂乱,然而天地定位于上下,其大分终不可易,故其中又分而言之曰天玄而地黄。
周易集说卷二十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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